思卿上楼看了看歪在窗边的露初,露初睡着了,轻软的裙摆长垂至地,额上还挂着细细的汗珠儿,梦里还在呢喃替思卿填写的长短句。思卿替她揩了汗,也坐到了窗边来。日暮时分,粉子胡同的丝竹声再度响起,街上灯火通明。这是思卿留居多年的帝京城,永远喧嚣浮华的帝京城。城中永远有暗流在繁盛的街市之间涌动,永远有无数满腹算计的人蝇营狗苟。
思卿忽然发现自己很久都没有像今天一样慌乱了,自从立起汲古阁,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她和江枫的筹划下悄悄张开,网住了这座笙歌不断的帝京城,网住了朝局之中许多徘徊不定的棋子,也网住了属于她和上直京卫的一方天地。她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这样做是没有退路的,却又无数次骄傲地告诉自己,这样做才能够留有退路,留有余地。
当这张大网撒下时,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么得意。午夜梦醒,她一个人悄悄推开一扇又一扇长窗,让夜风肆意吹拂自己。那一刻,她才觉得她真正地存在于这世间,不是谁的影子,不是谁的附庸,不是微弱的火苗,不怕风雨的侵袭。
然而在她感到得意之时,江枫的骤然失踪给了她当头一棒,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远远不够,自己的筹谋漏洞百出。曾经的满盘计划就像春三月里放出的断了线的风筝,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露初醒了过来,连忙道:“我竟然睡着了,鸽房可有消息?”
思卿摇了摇头,天气太热,她伸手摸了摸住髻后的碎发,用玳瑁梳插拢住,“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程瀛洲离开汲古阁附近的街市,意欲回金吾卫卫所,谁知没走两步,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定睛看了看,开口道:“顾先生?”
顾梁汾回过头,见是程瀛洲,颇为意外。顾梁汾轻轻向程瀛洲点一点头,二人遂转至僻静之处见了礼。
程瀛洲问:“顾先生怎么回来了?”
顾梁汾道:“中途收到了武宅的书信,得知沈夫人出事了,料想武家伯父知道了必定焦急难安,我便中途折返回京里来了。”说完想了想补充道,“我自己回来的。我听说这件事仿佛与定藩有瓜葛,去岁家严受了定藩牵连,我担心有人会因定藩旧事盯上家严,所以请家严先到通河去了。”傅临川身份特殊,顾梁汾、思卿兄妹二人唯恐傅临川再被牵连进事端当中。
顾梁汾也以“家严”二字称呼傅临川,瀛洲听了颔首道:“这样做是极妥当的。”
顾梁汾问道:“现在还是没有沈夫人的消息?”
程瀛洲连连摇头,“没有。此事实在古怪,沈夫人身手极好,不可能轻易为人所擒。如果沈夫人现在还在城中,我们的人不应该至今得不到一丝消息。”
顾梁汾想了想问:“听说人是在端王府附近失踪的,那端王府……”
“端王府没什么问题,”程瀛洲道,“若是与端府有关,端府不可能在自家附近出手,太惹眼了。”
顾梁汾道:“那倒也是。沈夫人去端府,是为了什么事?”
程瀛洲道:“去查唐鹏府邸书信的来源,有了新的线索。”
“端王府的人跟沈夫人讲了什么?”顾梁汾沉吟。
程瀛洲道:“线索只与端府下人的亲眷有关,端府不愿意牵涉其中。所以沈夫人至端府之后是一个人面见那个端府下人亲眷的,具体谈了什么,只有沈夫人和那人知道,端府内其他人通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