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顽皮。朕还有几本奏折待批,你若累了,先歇歇。”一面说一面起身走到龙书案前。刚坐定,随手拿起一本折子打开,原本面露笑容,忽地脸色沉了下来。
乾隆手指揉捻着奏折边缘,紧皱双眉,抬眼看着我,似有话说,又有些欲言又止,我心里疑惑,难道折子跟我有关?
起身从暖壶里倒了盏茶递给乾隆,趁他接茶的功夫,我瞟了一眼奏折,见折子第一行写着‘奴才高恒恭请皇上万安。”
不过一本请安折子,乾隆何至于如此。忽想起刚刚跟乾隆一句玩笑‘原觉得身上放些金银,心里有底些,否则走丢了,也不至于挨饿受冻!’
莫非乾隆恰好看到高恒的名字,想起扬州之事,两者一联想,倒叫他多心了?
天地良心,我真是一句玩笑话。
半晌,乾隆叹了一口气:“你忧虑得对,当年你
若不是身上藏有金银,在瘦西湖失足落水之时,又何以为生!瑶儿,当年朕对不住你,使你误中奸人之计,却又令奸贼逍遥法外,你怨朕吗?”
我笑道:“正不容邪,邪复妒正,哪里有非黑即白之说。”我从他手里抽出折子,另拿起一本折子递到他手里:“皇上为了怕委屈臣妾,令高三姐下嫁,还有皇贵妃娘娘薨逝,臣妾也心怀歉疚,何况当年生活的银两也是高大人所赠。”
乾隆俊美的脸上渐渐隐去怒容:“你初进宫时还小,行事为人毫无心机,因此朕喜欢逗你开心。倒让他们以为朕偏爱你,想趁朕不留意除去你。瑶儿,当年还不觉得如何,现在越想越后怕……”
他起身把我揽入怀里,贴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忽觉得心底无比安心。
乾隆复又坐到龙书案前时,已是半盏茶之后。他拿起我刚刚塞进他手里的奏折,只看了一眼,就把奏折扔到龙书案上。
“这又怎么了?”
乾隆怒道:“小小金川,李质粹不行,连庆复也如此废物。庆复初到任时,还上表总论军营之弊说:‘军营提镇,始而玩忽,继而捏报,号令不一,赏罚多不严明,兵丁病孱者不知裁退,器械朽坏者不知更换,将弁气沮,士卒离心,现在贼势益张,夹坝四出,而我兵因循株守,或言待其枪药即尽,自必因穷,或言阻其春耕,自必缺乏。’朕不当他是借口,准其议,令即调拨兵丁酌办粮饷。而今他有强于班滚几倍的兵力,因瞻对碉楼坚固,朕又命从云南、贵州借领靖逆炮八位,照式制造,重兵压境,武备精良,而且先后有已故长官司之子肯朱愿为官兵引路进攻,头目骚达邦情愿献出三寨,助攻下瞻对。如此之势,竟还是久攻瞻对不下。庆复一等大学士,川陕总督,位高权显,也学起李质粹,报喜不报忧,庸碌如此,实出朕意料。”
这场战争,连我都觉得打得费力,何况乾隆。
沉坐片刻,乾隆拣起奏折,连自己都记不得是第几次提笔下谕,催问捷期。斥责庆复迟延,岂有为此一隅,而虚糜数百万帑之理乎。
乾隆登基后庆复历任吏部尚书、户部尚书、两江总督、云贵总督、两广总督、川陕总督,任遍京内外军政要职。按理说不会置国家与自身荣辱不顾。可是知人知面难知心。
见乾隆案头放着本《悦心集》,知是雍正在藩邸读书时抄录古今各式人物所著的短文、诗赋、格言或社会上流传的趣事、谐语、歌诀等汇编而成的。
我拿起来随手一翻,恰巧翻到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序文处。
乾隆道:“这是先皇御笔所编,朕每日晨起时总喜欢翻阅诵读。第一卷诗文俱佳,其中有你喜欢的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桃花源记〉。第二卷里苏轼的〈诗论〉黄庭坚的〈书赠韩琼秀才〉‘读书欲精不欲博,用心欲纯不欲杂’罗大经的‘勤可以远邪僻’‘勤可以致寿考’‘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僧显公的〈张无尽见雪窦教以惜福之说〉二则,其中有‘贪得者身富而心贫,知足者身贫则心富;积财可以避患,患亦生于多财。’这些虽说得有些道理,你却不必过于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