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对上他眉眼的那一刹那,卫子夫愣住了,好像!虽然几十年的相处让那人年轻时的容貌在脑海里渐渐模糊掉,但初见时他那英俊的眉眼,特别是那双如星海般明亮的眼眸,一直深深地刻在卫子夫的心里,眼前的这个男孩虽然稚嫩,可那双眉眼却仿若与内心深处的那个人重合,只是记忆里的温柔此刻被孩子气的恼怒所取代,卫子夫心中一惊,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怎么可能是他呢!大抵,只是长得略微相像些罢了!
见卫子夫不说话,只是直愣愣的盯着他,男孩才发觉自己方才有些过分,吓着了对面的小女孩,见女孩一头乌黑的头发垂下来松松的绑在身后,因天气炎热而微微泛红的脸庞甚是可爱,便心生怜爱,忍不住放柔声音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凶你的,只是一时气急,这样吧,那个蝈蝈我不叫你赔了,你,你别害怕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原本一脸义愤填膺的人突然软下来道歉,还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卫子夫不禁想起了据儿这么大时也是这副可爱模样,心中一片柔软,连之前的烦躁都被抚平了,轻轻笑道:“没事的,我只是在想事情,被你突然窜出来给吓到了的,你不用太自责。”见她笑了,男孩才放下心来,也开心的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看着男孩笑的有些傻傻的模样,卫子夫更觉得他可爱,便忍不住和他多说几句话:“你在这捉蝈蝈做什么?”听此男孩才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看着手心的蝈蝈残骸说:“我昨天看见几个孩子在互相比谁捉的蝈蝈最大,跳的最高,我没见过就问他们手里的是什么,谁知他们竟嘲笑我无知,所以我今天专门来这里捉蝈蝈,想要捉一只最大的回去跟他们炫耀,这只是我找了好久才发现的跳的最高的一只,可是现在......”说到最后,男孩的声音里透露出遗憾,听起来甚是可怜。
卫子夫这才注意到,这个男孩身上穿的是棉布材质的长襦长裤,足蹬一双黑色革鞜,腰间挂着一块卷云纹玉佩,想来应是位富家子弟,难怪未见过蝈蝈,不过看这孩子的一身装扮,倒更像是贵族家的孩子,卫子夫在脑海中搜寻个遍也未能找出这块儿地方上符合这孩子身份的人家,正待问他姓名时,一个绿色的身影在他们眼前跳出一条完美的弧线,卫子夫和男孩眼中皆是一惊,齐齐转头望向那条弧线的终点,只见一只体型较大的蝈蝈落在了他们身边的一株草叶上,将那片叶子都压弯了。
男孩惊喜的转过头对卫子夫说:“就是它了!”说完拉起卫子夫的手,轻手轻脚的走向那只蝈蝈,卫子夫走在他身后,看着男孩微微猫着腰的背影,也忍不住随着他放轻脚步,就在男孩快接近它时,蝈蝈似乎感觉到了危机,轻轻一跳,跳的又高又远,落在了较远处的另一片叶子上,男孩喊了句“别跑!”放开卫子夫的手向那边跑去,看着男孩奔跑的身影,卫子夫仿佛受到感染一般,也追随着他的背影奔跑起来,渐渐西下的阳光下照射的草丛,两个男孩女孩在其中奔跑,男孩随着女孩“这里!那里!”的呼喊声不时变换着方向,女孩带笑的声音飘荡在空中,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
跑累了的两个人瘫坐在河边休息,而那只倒霉的蝈蝈此时只能在男孩带来的竹筒里蹦跶了。男孩看了眼手中的竹筒,骄傲的说:“终于抓到你了!”然后小心的收起竹筒对坐在身边的女孩说:“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卫子夫好久都没有这么畅快过了,脸庞在奔跑后更显红润,额头出了细细一层薄汗,脸上还带着肆意的笑容,听见问话,转头对男孩爽朗的笑道:“我?我姓卫,因为在家中排行老四,家人都叫我四儿。”
虽然她现在已经有了正式的名字卫子夫,但在这个给她带来久违的快乐的男孩面前,她不想告诉他那个名字,卫子夫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承载了太多的东西,而在这个男孩面前,她只是简简单单的卫四儿。“卫?哪个卫?”卫子夫拉过男孩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了一个“卫”字。
手掌上的触感一点点传上心头,看着女孩阳光下纯真耀眼的笑容,男孩那颗年少的心一阵悸动,他忙低下头轻轻地念叨了一声“四儿”,然后略微思考了一下复又抬头说道:“名字毕竟是要伴随一生的称谓,四儿太过随意了,不如唤作卫谖吧!”卫子夫略微一愣,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一个自己前世中从未拥有过的名字,男孩以为卫子夫不解,便仔细为她解释道:“你姓卫,《诗经.卫风.伯兮》中有这么一句:‘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草就是忘忧草,所以谖也有忘忧之意,你可喜欢?”
“卫,谖。”卫子夫轻吟这两个字,这是她的名字,一个原本不属于她的名字,可是现在,是她的了,她是卫谖,那是不是意味着从今往后,她有了新的身份,新的人生!卫子夫抬头见男孩一脸期冀的看着自己,便笑着说:“喜欢。”见卫子夫喜欢,男孩开心的笑了:“那我就叫你谖儿啦!”感受到男孩的欣喜之情,卫子夫突然不想让这个孩子只成为自己人生中的过客,便开口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男孩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嘴角,他低垂着眼略微迟顿了一下,正欲开口,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堆人的呼唤声,卫子夫未听清他们喊的是什么,只见男孩一惊,猛地站起身来对卫子夫说:“谖儿,我家里派人来找我了,我要赶紧回去了,明天这个时辰我们再在这里见!”说完未等卫子夫回应,便转身急急向声音来源跑去,卫子夫静静的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出神,不知为何,平静过后,一丝怪异的感觉渐渐浮上心头,但卫子夫又说不上来怪异在哪里,只好作罢,起身回家。
未及家门,卫子夫远远就看到大姐在门口焦急的张望着,见卫子夫回来了,连忙迎上去:“四儿,你可回来了,快随姐姐进屋。”卫子夫心生疑惑:“阿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卫孺没有理会,只是说了句“进屋再说”便拉着她进屋,见此,卫子夫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进屋后,只见竟是王大娘坐在屋中央,大哥和二姐都在旁边站着,见卫子夫她们进屋,便站了起来:“四儿回来了,这下人都齐了,我就直接跟你们说吧。”卫子夫站在大姐旁边,看着王大娘和哥哥姐姐们难得的一脸严肃的表情,她心中那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了。“我刚刚也说过了,阳信长公主如今已嫁给了我们平阳侯府的大公子,为了让公主能够得到更好的服侍,侯爷决定新招买一些奴仆进府,增加府里的人手,你们的母亲曾经就是府里的奴婢,再加上这些年一直是侯府在接济着你们,所以这次府里添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们,虽然是为奴为仆,但好歹是在侯府里当差,吃喝用度一律不需要犯愁,工钱也高,也算是门好差事了。”
卫子夫在听到长公主嫁入平阳府之后,后面的话就没在听了,满脑子想的都是长公主嫁过来了,那,那刚刚那个男孩,难道,难道真的是......想到这,卫子夫垂下头,本以为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没想到只是一个错乱的初识。谖,虽是忘记,可它还有欺诈之意,一个“谖”字,何其讽刺,只是不知你我之间究竟会是谁欺骗了谁。看来,我们明天是不会再见了,不,最好是永远不要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