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快起来看店，我去送送姑娘。” “哎，哎，来了。”老爷子连声答应。 娜琪手上提着牛奶和鸡蛋，婆婆帮忙拿着大豆油，从小店内走出去右手边就是老黎家，黄色的油漆门关着，没有上锁，娜琪没走多快，婆婆走上前去，“两口子在家里。”婆婆说着就站在门口喊，“屋里的人呢，快出来哦，有客人来了！” 娜琪不知道婆婆是如何断定黎晗的父母在家的，她观察了一下房子的情况，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线索。 婆婆朝屋里喊话后没多久，从里面出来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眼睛还是肿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女人朝婆婆身后看了看，“这位是？” “我孙女儿，孩子的一片心意，”，婆婆递出大豆油，示意娜琪也把牛奶和鸡蛋拿过来。“这孩子小时候上我这儿住，和黎晗关系处得非常好，听说他走了，心里难过，特意过来看看你们。” 黎妈妈刚刚哭过的眼睛里迅速又盈满了眼泪，但是她立刻换作了坚强的笑脸，不想让客人看了也跟着悲伤。“是嘛，你这个孙女儿很少来，我都不怎么认识，真是不好意思，快到屋里来吧。” 黎晗的妈妈将娜琪请了进来，婆婆暂时也在这儿陪着。 娜琪环顾四周，黎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里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就连那种常用的卫生纸，黎妈妈也将其收拾到了茶几的桌面之下，“孩子的东西我都扔了，”黎妈妈故作轻松的说，“只留了一个他最喜欢的篮球。” 娜琪不解，黎妈妈仿佛也看出了众人的疑惑，“一看见晗晗的东西，我就心里难过。”说着说着，黎妈妈坚强的忍耐还是不小心被攻陷了，她忽然掉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这一哭，眼泪就止不住了。 奶奶从茶几底下抽出两张纸巾递了过去，自己也抽出一张揩了揩眼角的老泪。 娜琪低下了头，自己这一来，把这个家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弄得更加凝重了。 在这死寂般的沉默中，娜琪的手机突兀的响了，声音显得很大，大家都注意到了，娜琪抬头看看大家，“没事，快接吧。”黎晗的妈妈说。 娜琪拿着电话一直走到了门外，她看见是岩江打来的，此时不管是谁打来的，娜琪都不太方便当着屋里的人接电话。 “我在外面呢，你有什么事吗？”娜琪问。她的语气依然有些冷淡，虽然娜琪的心里有些感激岩江把自己从那个氛围中解救了出来，但是她不想表现出对他的感谢。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买了一台车子，想请你赏脸出来兜兜风。” “二手的破车有什么好兜风的，兜出去还丢人！”娜琪毫不客气的怼了岩江。 岩江没有生气，反而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开车的技术，虽然车子是今天才提回来的，但是我这几年一直在拿我爸的车子练手，我有开车的经验，你相信我！否则，我家里人也不会同意我买车啊！”岩江极力的去说服娜琪，他平时不主动，难得今天主动的邀约心中的女神，要是今天失败了，他往后恐怕更加没有底气找她了。 娜琪只不过是想借着二手车的话题打压一下岩江这类徒有其表的傲慢公鸡，没想到他竟然跟自己扯什么开车的经验，娜琪感觉跟他讲话牛头不对马嘴，懒得再跟他作对。 “好不好嘛，出来让你坐一下我的车。”岩江在娜琪面前撒起了娇。 “我可以坐你的车，不过你要多带几个人。因为我们现在正好要去办事。” 岩江很高兴，他并没有要求娜琪一定要单独见他的意思，他唯一的小心思就是时不时能够在娜琪那里刷一下存在感，只要她不厌烦他，他就心满意足。 娜琪回到黎家，黎妈妈和婆婆正在讲话，婆婆耐心的劝解道，“少流点眼泪，眼泪流多了对身体不好。晗晗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吗？他以这样的方式活着，以后肯定比你跟老黎还活得长久呢！” 娜琪默默听着两人聊天，黎妈妈对娜琪说，“在那接受捐献的五个人中，有一个啊，今年才二十一岁，你说，晗晗在她身上是不是还能活上好多年！”黎妈妈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那个二十一岁的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呢，其实我也很喜欢女儿，现在晗晗的眼睛在她身上，我又多了个女儿！真想多看看那孩子啊，每次看到那孩子的眼睛，我就感觉是我们家晗晗在看我。” “阿姨，那女孩的眼睛跟晗晗一样好看吧？要不我们去看看她？” “要看，就一起看看那五个人吧，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晗晗的再生。”婆婆补充说。 十几分钟后，岩江已经到了，他把车停在牌坊的外面，走了进来，“小姐，约的顺风车已经到了，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 娜琪没有看岩江，偷偷在心里笑了笑，岩江还挺机灵的，这种场合扮演一个毫不相干的司机还是很合适的，因为太多的解释反而会影响信任度。 五个人住在了三家不同的医院，他们才接受的移植手术，距离出院还早，按照黎妈妈的指的路，他们先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岩江在车上等，娜琪跟着黎妈妈去了眼科住院部。 病房里，一个扎着奇怪发型的年轻女孩子正站在镜子前欣赏自己，她身穿一条红白波点的裙子，身体轻盈的带动裙子摆动着，动作幅度不大，却能从她的背影中感受到她的快乐。 “小静啊。”黎阿姨对着那个快乐的背影喊道。 小静从镜子中看见了黎阿姨，她转过身来，过来拥抱了黎阿姨，“阿姨，你看，我这样穿好看吗？我想梳这本杂志上的发型呢，您能帮帮我吗？”小静从床上拿起一本杂志，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看杂志，又看看黎阿姨。 “小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子！”黎阿姨温柔的说。 小静发现了站在黎阿姨身后的娜琪，“阿姨，您尽瞎说，这个姐姐才是真的漂亮呢！小静现在能看见了，这都要感谢黎阿姨和晗晗哥哥，小静现在很喜欢自己，也很满足。”说着，小静就坐到娜琪的身边，让娜琪给她扎头发。 娜琪摸了摸小静的脸，这张已经二十多岁的脸，像个很小很小的孩子第一次站在镜子面前一样，看着镜子里好看又陌生的自己，喜悦中带着想要尝试各种装扮的激情。 娜琪给小静疏了两根羊角辫，绑上红丝带，还从包里口红，涂上一点在小静的嘴巴上，小静快乐得又开始牵着裙子的边缘转圈跳舞。 见完小静，娜琪跟着黎阿姨来到隔壁的病房前，病房的门关着，从门上透明的探视窗口看进去，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坐在床上安静的看书，他穿着病号服，仿佛置身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黎阿姨敲了敲门，推门进来，男子抬起了头，看到了俩以后，放下书，准备下床迎接，男子的个性看上去非常的稳重，他的快乐和感激并不轻易的刻写在脸上，但是，这类男人可以从他的精神面貌看出他的内心活动，男子神采飞扬，说话底气十足。 “眼睛现在能看书了吗？”黎阿姨关切的问。 男子轻轻笑了笑，“医生只让我看十五分钟，不过，十五分钟足够了，真是难以想象以前什么都看不见是怎样过来的，想想那些日子真是可怕啊，现在居然还能看书。”男子的眼神中流露出往日的那份苦涩。 黎阿姨握住了男子的手，“以后的路都是光明的！再也不用做那样的噩梦了！” 走出男子的房间，黎阿姨告诉娜琪，男子的眼睛在一次爆炸事故中失明，因为看不见，他几次想要轻生，都被家里人发现制止了。 “是黎晗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娜琪说。 “他和小静还不算最严重的，没有眼睛，老天不会剥夺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另外三个接受了心肝还有肾移植的人原本生命都危在旦夕，不换器官，都活不过半年，”黎阿姨骄傲的说，“现在，他们都还有大把的余生可以享用。” 岩江把车子开出了医院的地下车库，他们直奔第二家医院去看望那个做了心脏移植手术的人。 “做了这样的大手术身体一时还不能适应，他们都需要好好静养。”黎阿姨说。 “那我们就在外面看看。” “好。” 五十多岁的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病号服，安静的躺在病床上睡觉，整层楼都比医院其他的楼层要安静，男子的额角偏大，乌黑的头发全部向后倒，脸型是那种常见的宽脸，他的身体里，黎晗的心脏正在平稳的跳动。 娜琪忽然发现了一样东西，就在床边的一张白色椅子上，一套红色的篮球服搭在椅子的靠背上，篮球服露出了一个数字5。隐约看见球服上还有英文字母，“ＨＡ”。 离开这里，他们去了最后一家医院那里有两个需要看望的人，分别接受了肝脏移植和肾移植。 “黎阿姨，听说接受了肝移植的叔叔管您叫妈妈？”在驱车的路上，娜琪挑起了话题。 “说来怕你笑话，那个管我叫妈的大叔今年都六十多了，他的病一天都拖不了，要是我儿子晚一个小时去世，那个大叔的命就救不回来了。” “阿姨。”娜琪用力抓住了黎阿姨的手臂，看着黎阿姨的眼睛，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黎阿姨感受到了娜琪的安慰，回握住娜琪的手说，“没关系，我儿子不会怪罪我说那样的话的，他的死救了那么多的人，一条命解救了五条命，值得了！” 两间病房在同一栋楼，不过一个在十八楼，一个在十九楼，住院部的病房里面都是静悄悄的，听不见脚步声，值班医生轮流查看每一间病房，耐心询问每一个人的身体反应，十八楼的东边第二个房间就是阿姨说的那个晚一个小时就会没命的六十岁大叔的病房，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原本有两张病床，另一张床是空的，估计是刚出院。大叔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显得有些无聊，他的右手上插着针管，正在挂吊水，黎阿姨敲门进去，娜琪跟在身后。 “妈！您过来了！”黎阿姨朝着大叔点了点头，“您过来看儿子，儿子真的很高兴！”大叔异常的热情，像是一个孤独久了的老人，好不容易盼来有亲人拜访，高兴得一不小心热情过了头。 娜琪有些尴尬，六十岁的老人喊五十岁的黎阿姨喊妈妈，不过，多听他喊几句，娜琪也就渐渐适应了。 重要的是，虽然把自己喊老了，但是黎阿姨的脸上是高兴的，她并不反感被年长的人这样叫唤，毕竟，一个是感恩重获新生，一个是正经历着丧子之痛，他们的灵魂都需要慰藉。 “妈，这里有矿泉水，还有苹果......” “妈，等我出院了，我给您泡热的茶喝，还给您和爸削苹果，我要给您捶背，还要给爸洗脚......” 床头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篮球服，大红色的，看上去和之前看到了那一套一模一样，上面印的是3号，号码牌的下面同样有一排字母，“LI HAN”。之前的那一套只露出了“HA”这两个字母，两个字母是“晗”字拼音的一部分。 原来上面印的都是黎晗的名字！ 临别时，大叔一直不让走，黎阿姨只好安慰说过两天还会来看望，大叔这才恋恋不舍的目送她们离开病房。 楼道是宽阔的楼梯，做卫生的阿姨见有人过来，仍然主动收起扫把让出一条道。 娜琪看见穿着这身蓝色工作服的清洁工难免会想起过世了的孙婆婆，她对面前的清洁工说，“谢谢！这里好干净！您也辛苦了，抽空休息一下吧！” “不行啊，有人过来检查的，我们要不停的扫，就算没什么垃圾可扫的也不能闲着。”清洁工苦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