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柔摇了摇头,燕卿不解:“我父母都不在了,相公也不要我了,女君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出了这里,我又能去哪里。”
燕卿知道,其实,是她晚来了,她知道柔柔在这里,也有好几年了,从前真的没这么自由过,也没这么多银子赎她出去。
燕卿有些懊恼的垂着头,朝着门外走去,柔柔似乎想起什么:“女君。”
燕卿回头,柔柔在柜子里翻找着什么,一通乱找,才搜出一个包袱,这是家中所托,为了这些东西,柔柔苟活到今天,柔柔紧紧的把它抱在怀里,就跟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柔柔将这一包东西小心翼翼的交给燕卿:“我父亲当年是南疆的武将,最受大殿下器重,哥哥更是大殿下的左膀右臂,这包东西,是父母和兄长从战火中抢出来的,交给我,说有生之年,如能见你一面,就交还给你,和你说一句,我南疆柔家对得起皇室列祖列宗。”
燕卿拆开那包袱,里面是一个装着骨灰的坛子,燕卿绝对不会认错这坛子,是她哥哥和鸢姬。
北疆和中原攻打南疆皇宫的时候,大家都是趁乱带着金银珠宝逃离那座被火焚烧的宫殿,连着姐姐,都是在战乱当中拼死杀出一条血路,要护着燕卿出去的,谁还有这个空、那个闲心,来管亡人的东西。
“父母给我讲,这东西,对女君尤其重要,我们柔家是没本领,保护女君、保护皇室,让中原和北疆钻了空档,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个带出来,至少,九泉之下,面对南疆的祖祖辈辈,才稍稍能抬得起头,说一句,我们对得起皇室。”
谁说柔家没本领,当年的南疆柔家最最有本领了,他们外要护卫边疆治安,内要护卫皇城秩序,其实如果他们不管这个骨灰坛,或许有机会冲出去。
可大家都在往冲,柔家的将士都在往外厮杀,大家都在跑,都在逃,柔家军队一个都没跑,都护在大家的身后,抵挡着刀光剑雨,甚至于还往最里面冲,要救出这个骨灰坛。
从青楼里出来的时候,燕卿就跑去镇上最好的酒楼买了一壶酒,酒楼内人声鼎沸,吵吵嚷嚷的,有划拳斗酒的声音、有高谈阔论的的声音,更有拍桌子叫喝的声音,燕卿正是心情不好的事情,听着这阵嘈杂很是心烦,干脆多买了几坛酒,晃悠在城里,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继续喝酒。
她一手抱着骨灰坛,一手抱着酒坛子,喝的微微醉,摇摇晃晃的在城里乱逛,打更的人见她这幅鬼样子,吓得都躲的远远的,谁没事干,这半夜三更的抱着骨灰坛在城里乱逛,怕是见了出来寻酒的鬼怪吧。
燕卿看着远处一轮明月,月亮圆润的就像前几日吃的糖粥小圆子,那白滚滚、圆糯糯的小圆子,她恍惚的指着那月亮道:“阿顾,我饿了,要吃小圆子。”手里没拿稳,五瓶摔了三瓶,摔了一地的酒水、酒坛子碎,骨灰盒却紧紧的抱在怀里,她回过头,顾欢不在身边,她在说什么傻话,可是肚子真的饿了,这半夜也没地方寻吃的。
晃悠到城门口,她飞身上了屋顶,饿的睡不着,心里堵得难受,喝着酒也是闷闷的,胃里翻江倒海的怎么也吐不出,难受的眼睛都红了,眼里都是泪,坐在那屋檐上干呕着。
顾欢寻到燕卿的时候,她已经过了那最难受的时候了,胃里稍稍平静下来,她又继续跟没事人似的,闷头灌酒喝。
顾欢也不知道,为啥大多数女孩子都喜欢吃果汁、花茶,做的都是文艺的事情,比如吟诗、作画,可燕卿却喜欢喝酒,不是在屋檐上喝酒,就是在青楼里喝酒。
“阿卿,别喝了,你一天都没吃东西,跟我回去吃点晚饭吧。”
“你别管我。”燕卿甩开了他的手,甩来的那一刻,又非常自责,自己在这里朝他发什么火,白天的时候他说他救了姐姐,姐姐在一个地方好好地活着,虽然从前那么恨他,好像听见姐姐活着的消息,就没那么恨了:“对不起。”
燕卿恨得怨的只有自己,从前觉得只要出了北疆牢笼,只要有足够多的银子,就能做很多自己一直不能做的事情,恨自己十年来的无能为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变强,怨自己为什么会迟到了十年,那样的姑娘,也曾舞的一把好双剑,可如今呢……燕卿想着想着,总是不自觉地落泪。
顾欢听着那一句对不起也是一愣,她说的声音极低,眼泪吧嗒吧嗒的砸在顾欢的手背上。
燕卿是个很倔很要强的人,否则怎能保卿本十年无战火、百姓安居乐业,她从前是不屑于做权衡天下时局平衡这类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有哥哥姐姐完成,可这十年来,她成长飞速,虽然看似不说不做。
卿本安康、百姓和乐、生活富裕,足以说明,她治理有方,一个从前闷头什么都不懂的女儿家,成长到今天什么都会做,什么都会平衡。
她绝对不会是个轻易掉泪的人,
她绝不是一个会轻易地头认错的性格。
顾欢了解她,能让她低头的,从来就是家人和朋友。
哭的如此凶的,只有家人了。
颂秋关青楼,顾欢在脑袋里搜索这仅有的一点记忆,好像那楼内有个红牌,叫柔柔,是南疆人,那姑娘,是燕卿很重要的人吗?
顾欢没有细究,没有再去戳她的伤心事,安安静静的陪在燕卿的身边。
燕卿脸色不好,顾欢搭上她的脉搏:“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了明天该遭罪了,回去我给你煮点米粥吃。”
燕卿今日非常听话,说放下酒瓶子就放下酒瓶子“好,我要吃排骨粥……吃鸡蛋饼。”
顾欢见了她这么反常的举动,更是笃定了她今天铁定是碰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她从前就是个从里到外很是柔软很是没心思的一个人,就算这个人被迫成长为今天这样刀剑砍不坏的人物,她内心是不会变的。
顾欢拍拍自己的肩膀,觉得这时候她要的,无非是一个可依靠的肩膀。
燕卿不自觉地靠在顾欢的肩膀上,看着皎洁的月色,想着小时候在南疆皇宫,也经常这样,靠在姐姐的肩膀上,坐在大殿前方的台阶上,同样抬头看着皎洁的月亮,月光洒满了整个大地,伴着银灰的月色,坐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前方,江山宫阙,那时候,燕卿觉得江山很稳,亲人很暖,可以无所顾忌的,笑的非常开心。
南疆夜里厨房经常会准备软糯的米粥,有排骨粥,有红豆粥,有玉米粥,有南瓜粥,很多很多的粥的款式,燕卿对粥可没多大的喜欢,后来,姐姐在酒楼带回了朝慕,朝慕经常给姐姐做好吃的,也会单独做一份排骨粥,姐姐知道燕卿爱吃,经常留排骨粥给燕卿吃,还会给她带来朝慕做的鸡蛋饼。
燕卿最爱吃鸡蛋饼了,姐姐会带着燕卿坐在高高的台阶上,用手抓着油滋滋、热乎乎的鸡蛋饼吃,鸡蛋饼里的香葱可馋人了,只有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不管那些个宫规礼仪的,用手抓着吃最香了,姐姐问燕卿好吃吗,燕卿不说话,吃的狼吞虎咽的,就是最好的答案,姐姐经常会不自觉地撕下自己的另一半饼,递给燕卿吃
姐姐永远是最疼燕卿的。
就像平日,饭桌上有一碗清炒的百合虾仁,姐姐也会挑出所有的虾仁都放在燕卿的碗里,爱她就是拿着自己认为最好的、倾尽自己所能,给她好的。
哥哥常说道姐姐,这样子的做法会让燕卿更加挑食,可姐姐总是不以为然地说:“夺嫡之战那可怕的十年,哪个帝王家的孩子吃过一顿好的,帝王家的孩子,轻易得到了别人家一辈子想不来的富贵荣华,却又失去了别人一辈子的自由,活着就好了,以后,没有可怕的战争,只有我们这几个了,她挑食就挑食些,我们养得起,宠的起,以后寻个对她好的人家,疼她一辈子就得了,不要让她学我们这些懂礼仪、知规矩的,怪累人的,自由、开心、快乐就好了。”
哥哥约束,姐姐疼爱,他们一紧一松的教育,让燕卿开心了过了那么几年。
想吃排骨粥,想吃鸡蛋饼了,想念那时候无忧无虑跟着姐姐吃吃喝喝的时光,不知世道险恶,不知权衡之苦,不要管那么多的大道理、大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