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竟然是平琉宫的如姑姑,碧盈见是她,想起自己曾在平琉宫的时候她总算有过丝微关照,便笑着问道,“这么冷的天,如姑姑怎么还亲自过来,别给冻坏了才好,就坐着说吧。冬莱,给如姑姑沏杯暖茶来……”
如姑姑按礼谢过了,这才坐下来,挥手让自己身后的小宫女上前来,指着那些个小宫女手里端盘道,“这是内务府新贡上来的贡品,本来让宫女们送来便好,奴婢又想着多日来也未曾向娘娘请安了,便亲自过来了。”
这话说完,如姑姑然后便说着,亲手将那端盘上盖着的锦布一一掀开,有吃的用的,自然皆是上等之物。碧盈谢一番,道,“真让如姑姑费心了……”
如姑姑便又坐了一阵,方才带着那四五个小宫女告退了。碧盈看着她们出门,再看看搁放在桌子上的贡品,吩咐道,“冬莱,你挑几样点心出来,另装在一个端盘上,用锦布盖好。尔新,你去将本宫的那桃红色小袄拿来,本宫要出去。”说着,碧盈又对着一旁的华音道,“你也去穿件袄子,待会一起出去。”
出去的时候,冬莱又递上个暖手的小炉,碧盈却嫌弃麻烦,裹紧了袄子,出去了。这雪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又不大,此时早已经化去不少,宫道上便早将那雪给扫开了,只露出那冰凉的地面,碧盈走了一阵,只觉得脚开始麻木起来,但所幸,那仪龙宫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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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龙宫的四周,不仅是宫道上,就连宫地上的雪都已经被打扫得一干二净。宫地两侧摆放着的盆栽上还残留着些未化尽的雪,那绿色中落着丝丝白色,让人觉得绿意鲜亮活泼,将整个安静落寞的冬日都给点缀得明亮起来。宫殿或是琉璃瓦上还遗留着有雪,厚薄不分的,此时那瓦上的积雪稍有融化,便有雪水一点一点的积得多了,又一滴一滴的顺着那瓦片流下来、落下来,最后就不显痕迹的落在地上了。碧盈进得殿中,只觉身上冷气被那暖气一侵,化开的那一瞬间却是冷得人发起颤来。殷晟忙着批阅奏章,连享用点心的时间都没有,碧盈便不过是安静的坐在一旁罢了。而殷晟见得碧盈如此,又想着大冷的天碧盈亲自送来点心,刚想着要先将手头上的事情搁下享用点心,然而却听得门外太监奏报说有大臣求见。殷晟自然是得宣他觐见,于是转头再看向碧盈,那眼中微有歉意,而碧盈看得明白微微一笑便就这样告退了。只是刚出到殿门外,头一抬,正好有水珠滴落,落在唇边,流进嘴里,不知是错感抑或其他,碧盈只觉得这似有一种涩苦之味,仿佛眼泪,仿佛是上苍的眼泪一样。
“盈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殿门外的侍卫见得是碧盈出来,赶紧跪地请安。
碧盈便一摆手,让他们起来,脚下步子缓缓的沿着台阶继续往下走,然而走下了台阶后却是站在汉白玉台基下的宫地上不走了。——此时虽然是大白天,但是人声寂寂,四处没有宫人走动,碧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乾辰殿,只觉得宏伟气派,虽然是像众星拱月似的围着,但是就这样孤零零的建筑立在中间,总觉得站在上面的人会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而自己这一刻站在的这个地方,回头能望得见上面站着的人,而上面的人低头看过来的目光被栏杆一挡,就会看不见自己。就像是一种仰视者的心情,有仰视的人,然而对方却一无所知。
这样看了一会,碧盈只觉得心中疲倦,转身往一边宫道上一拐。而这个时候,碧盈见对面的宫廊拐角处处有个男子自那里拐出迎面走来,步履匆匆,一身朱红色宫袍,看来是一个大臣,而且那身影莫名的熟悉,越近越看越像一个人。碧盈的脚步不由一顿,微微倚着一旁的廊柱看着,又见前方不远处的曲廊低头走来一个小宫女,粉红色宫服,手上端着茶盘,此时已经沿着曲廊走至自己面前的长廊之处。而那个男子走得极快,见面前有小宫女走来便靠着右边走,谁知道那宫女见面前有人便往左边一避,——这下好了,两个人撞到了一块,而下一秒那个小宫女手中端盘上的茶杯被那大臣的袖子一扫,落在了地上,随着那杯子破碎的声音,还有男子的怒骂之声响起。
——“你,是瞎了眼还是不会走路?没看见本官么……”那怒骂的声音又重,男子的神情又很恐怖。那小宫女一赶紧低着头一边道歉一边收拾地上的破碎杯子,因着天气极冷,这小宫女双手裸在空气中极久早已经冻着了,此时收拾碎片手指麻木得毫无知觉竟然一晃就被那碎瓷片将自己指头割伤了。白色瓷片、红色血迹,颜色一红一白,极为鲜艳。然而那男子刚刚被那茶杯中滚烫的茶水给烫着,如今虽然将这些看在眼里,却依旧怒气不减,见这小宫女身穿的是粉红色的宫服,袖上没有绣字,想也是那些没有归属于哪一个宫的卑贱宫女,更是毫不怜香惜玉的继续骂着。
“本官往右边走,你就该知道要往左让。而且本官乃朝廷命官,你不仅不打算请礼还只顾往前走……这是谁教你的规矩?!……本官……”
“这里可是仪龙宫的地盘,什么时候跑来了一只疯狗,还在一旁乱叫起来,就不怕被人乱棍打死么?”碧盈听不下去,开了口。虽然看着那男子的眼神虽然还是很淡,但是心中起伏着的是万千情绪。
“又来一个……你是哪位?”那男子转过脸来,乌纱帽下的样子看着虽不错,却可惜长的有点小白脸的样子了。而这个人还是——
“玉大人吉祥。”一旁的华音认得这人的身份,赶紧请安道。
“这小宫女还有点分寸,总算懂点东西,哼……”玉清皮笑肉不笑的,眉挑了挑,那目光也是如此的陌生。
“是啊,连这宫女都还有点分寸,可是一个堂堂的玉大人,为什么就这样不懂礼节呢?见着本宫,怎么也不请安?难道皇命在上,也不打算遵从么?”碧盈冷笑着,那眼中似乎有千万根刺亮起,如何那如刺的眼神若真的能扎人的话,玉清想也是被扎成了刺猬了。
“你是什么身份?”听碧盈这话,玉清面上神色不改,语气咄咄逼人。
“那玉大人您又是什么身份?内宫中的事情哪里用得着外宫的人来指教,莫非,玉大人已经成了内宫的人?!”
这话听来并无什么,然而聪明人一听就会听出来这其中的刻薄之意。内宫中除了皇上或是皇子,无其他男子,就算是有男子,也都是要成为太监的人。如今这样形容玉清,岂不是在说玉清是个太监。玉清虽然此刻怒气正盛,然而脑子还不糊涂,自然明白过来。而一个堂堂男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别人说自己是个不男不女的太监,而此刻能忍受下去的人,不是忍着等着日后算账,就是已经麻木得无所谓。玉清如今圣宠在上,连内宫中的小宫女都敢动怒开骂,怎么可能忍得住碧盈的这一番故意的讽刺,当场就变了脸。
“怎么,以你的身份,还敢鼓着眼睛和本宫多言什么?你应该是施礼下跪请安。莫非,玉大人也是个不懂规矩的人,刚刚不还是教着小宫女规矩,这会儿却又不按规矩来。这不是自打嘴巴?!”
“你……”
“对了,朝臣入宫若遇见后妃,怎么可以不用敬语‘您’而用‘你’呢?玉大人可是朝臣,若是记忆力不好还是早点告老还乡,别待在朝中丢人现眼。还是说,玉大人洗下一身污泥成了有身份的人后便贵人多忘事,不仅忘记本宫如今不仅是是你玉大人的同乡,还是如今殷朝的妃子。这两个身份加起来,玉大人怎么脸上这般死板板的,莫非是家中死了人,今日是来哭丧,就算是哭丧也不该来宫中,你就不怕污了皇上的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