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殷晟这样说,碧盈也只能是默默的继续往前走,只是神色越来越冷。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一个心中略有歉意,而另一个心中尽是委屈,但是没有人道歉,殷晟是不会去道歉的,再说他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于是有人心中的委屈更深,碧盈只觉得一瞬间所有不快的忘记过的没忘记的往事都纠缠起来,让人只觉心中乱乱的,让人难受得想用冷笑来宣泄下,但是连笑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是任那些纠缠更加密。
所以,两个人没继续走得多远,碧盈的难受越来越深越紧,她的两只手相互握紧了,指甲掐进另一手掌中,那掌心里涌出的竟是那种毁灭似的决绝的力量,几乎能让人瞬间失去理智而爆发。但是,慢慢的,慢慢的,碧盈停了下来,闭着眼,不走了。身后那些鸟雀依旧在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而此时碧盈只觉得那叫声越来越吵,尖锐的难听的刺激着人,让人好不容易稳住的情绪又几乎要失控。
——“娘娘?”柯凡在一旁低声询问着。
但是碧盈抿紧了唇一言不发,脸色看着似乎又渐渐苍白起来。这一刻,她是多么想哭呵,好想好想将一直压抑在心底的难过都释放出来,好想好想将一直都忍了好久的泪水都哭出来,但是,这样不行,一旦压抑着的软弱和泪水得到个出口,会像洪水一样,汹涌而下,将所有的伪装都冲掉,就不能继续这样若无其事的继续假装安好了。而且,也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人这样肆意宣泄,宫中,可到处都是眼睛,那些眼睛冷冷的幸灾乐祸的盯着你,不管你是妃宫娘娘还是宫女,而在这样多的目光下自己就像是个戏子一样,若是将喜怒哀乐都表现出来,那姿势有多狼狈呵。
“皇上……”碧盈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是却开了口慢慢的说话了。
“恩,怎么了?”殷晟慢慢的转回头来,也是淡而平静的语气,但是平静中隐隐让人觉得似乎又有新的怒气。
“皇上……碧盈身体不适,想回宫去。”
“恩,不舒服那就去吧。”然而,殷晟说着就要转过身去,一副要先走开的样子。
碧盈这才慢慢的看明白了,殷晟这会儿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而他的生气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有的人使得他人生气了,会赶紧低声下气的去讨好去哄人。而有的人使得他人生气了后,不知道怎么去哄只得装作无事的走开了。而有的人见得他人生自己的气,他也不会去道歉去哄人,反而自己也生气,这是气对方竟然会生自己的气。而殷晟便正好是第三种,也就是说到最后,就算错不在自己,碧盈却要为了殷晟生气而去讨好他了,这是不得不做的迁就。碧盈小心翼翼的将情绪收拾好,又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皇上,您不陪陪碧盈回去么?”
柯凡也说道,“是啊,皇上,您走这边吧。”
这边指的自然是回绿芍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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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路都走得极为安静。刚回到绿芍宫,那两只过得极为舒服的鹦鹉一见碧盈,兴致大好要讨自己主子欢心似的开始叫起来,白鹦鹉道一声,“碧盈给皇上请安”,那绿鹦鹉也接的好,说一声,“平身平身”,这是学了常日殷晟来时碧盈请安说的话,然而殷晟面无表情的看过去,碧盈也只是单独拿的看上一眼,宫人都觉得气氛不对了,那两只鹦鹉见主子没什么反应,又懒洋洋的安静下来,过了几秒后,那白鹦鹉似乎饿了,开口嚷道,“瓜子瓜子……”,华音赶紧拿了吃食去喂那两只鹦鹉了。而殷晟却是往侧殿走去了,碧盈便也跟着过去,进去的时候顺便将门给关上了,然后便语气幽幽的问道,“为什么要这样?”
殷晟奇怪的转过头来,不解的问,“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呢……碧盈觉得好难过,真的好难过。但又什么都不敢乱说,但要是一个人垂泪的话是不是很可怜,可是为什么皇上要这样对待碧盈。”
“你……你到底怎么了?”
“碧盈实在是不该说这样的话的,但是,又忍不下去,这些念头本来不该有的,但是既然已经有了也就没什么好掩饰的了。皇上……那个孩子,是我的孩子,是皇上您的孩子呵,是我们的孩子呵,可是他还没有被我们感受到,连被喜欢的滋味都没有尝过,连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悄悄的来悄悄的去了……这一条小生命,怎么就可以这样在被无辜夺去之后,还让罪人逍遥法外呢?皇上,您不打算为碧盈做主么?”
殷晟奇怪的没有怒气,这时候还能怎样发怒呢,一旦怒气盛大到一定程度后会渐渐化成对现时的无奈、绝望。他看着碧盈,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温柔得仿佛是在看着春花零落残雪化尽,温柔到无奈。毕竟人生也是如此,总是有很多无奈的事情的,没有人可以逃脱。而这件事,殷晟也真是无奈,于是他开了口,那语气略带一丝歉意,“碧盈,你要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如何就如何的。如今朝中局势昏暗,党派林立。朕……只觉得势单力微,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些大臣们,先前表面上还能表现出拥戴的样子来,而如今却根本是字字句句在与你较劲。”
殷晟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看向远方,那神情语气是从来没有的沧桑,窗外是蓝天白云,金瓦红墙,颜色明朗,却更加衬出人神情的黯淡。
“向来能说上话的人不是手掌大权,就是手握重兵,或者是家财万贯,如今,这些条件都拥有了,那些人就自然是抬头挺胸的毫不顾忌的和你说话了。墨家,如今实在是太过招眼了。其门下食客上千,家族中不仅有丞相,如今又还有了个工部尚书,再加上小官员,朝廷之中怕都是他们那方的人了。而今墨家又掌管着全国的赋税,等于国库都是归他们管了,如此招眼得令其他的大臣只敢附和不敢反对。就像是今天早朝,在西部免税免粮的事情上,朕是要准的,毕竟去年西部闹灾,百姓如今哪里还能交出什么钱粮来。再说只是免春季的钱粮而已,而且春天又没有庄稼收获,百姓能交出什么粮食来。但是墨丞相却说百姓没有粮食可用银钱代替,说去年不仅是西部闹灾,南部也闹灾,收上来的赋税粮食就少得可怜,又说什么如今国库紧张,是正要花银子的时候,不能再免,这钱粮是绝不能少的。而且他当场就给朕列举出即将要用银子的名单来,说南部的堤岸失修已久,现在正等着国库里的银子才能开工修补,还说去年借兵给突塔尔族时候钱所用的财粮,都耗去了大半个国库的银子……呵,这些说了就说了,这些是事实,也是墨家的人在管理的,也没什么。但是他竟然连内务府的钱财用度也一并指出来,个人各司其职,他墨家的人根本没有权利去管到内务府的事情,就算是指指点点也有个适度,但是墨家的人竟然连内务府的还有宫中的钱财用度的情况都那么了解,实在是让人觉得居心叵测。如今,这墨家伸手去遮的地方也太多了,朕,看到的是墨家深不可测的野心啊……”
碧盈静静的听着,她没听到过这些事情,也没有想到过这些事情,此时听殷晟慢慢的说出来,只觉得情况严峻得不像是真实的,但是偏偏都是一丝不假的。而殷晟叹了叹口气,又继续道,“国以民为本,百姓都养不好,怎么还能理好国家。虽然说四处都需要用钱,但是国库也不至于就取不出银子来。去年西部、南部闹灾是说没征收任何钱粮,但是其他的地方还是风调雨顺的大丰收着,加上自秦妃嫁到我朝后,两国之间的经济交往更加频繁,商业也是更加繁荣了,一个小地方的免收征税粮食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然而,墨丞相却立马出列表示反对,一众文官也随后跟着附和,朕真的是很怀疑墨家是不是有人包藏私心做了些不合适的事情。就算是朕多心了,但是像墨家这样的大家族,只能抑制而不能任其继续发展了,但是,你也知道的,这次朕本是要给你做主的,无奈……”
殷晟说着,转过头看着笑起来,是那样的笑容,脱离了冷漠外表后的苍白憔悴的笑容,看得人也跟着难过起来。
“一个人,在那个位置上,虽说君临天下最为尊贵至极,但是却是高处不胜寒,看着身下的人心怀鬼胎的,谁真心假心的拥戴你,你不能确切的判断出来。那种滋味,似乎身后有人支持又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滋味,实在是苦涩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