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荣国府这边,送了贾芸等人南下保定,过了三五日后,王夫人想着商量贾母这月二十六进宫觐见元春一事,便带了彩云,抽了空闲往贾母这边来。
贾母歪在榻上,正与赖麽麽说着闲话。琥珀坐在榻上,拿着美人拳给贾母捶腿。见王夫人进来,赖嬷嬷和琥珀忙起身见礼。赖嬷嬷见王夫人只有一个丫鬟跟着,想着许是有要紧的话要与贾母说,便说:“奴才家里还有些事,就不扰了老太太和二太太了。”贾母也没留她,挥了挥手,说:“你先去罢,得空了就进府来陪着我说说话儿。”赖嬷嬷笑着应是,又向着贾母和王夫人福了福,出了府去。
王夫人给贾母问了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和贾母商议说:“再过几日便是二十六,我想着进宫一趟,一来是看看娘娘,二来是宝玉留在保定这事也要告诉娘娘一声,让娘娘也放心。”贾母听了,点了点头,说:“是该进宫去和元丫头说一声,也让她有个盼头。”说罢,转头对琥珀说:“你去库房中帮我找几匹上用的杭罗和锦纱,拿出来给姑娘们做衣裳。”琥珀知是贾母有私密话要和王夫人说,低声应了。出去时把彩云和屋内的小丫头子也一并带了出去,又将门关好。叫了个小丫头把鸳鸯请过来。
半盏茶功夫,鸳鸯赶了过来,笑道:“好不容易我歇一歇,你又找我作什么?”琥珀在鸳鸯耳边低语了几句,鸳鸯说了句:“那你去罢,这里有我。”琥珀闻言转身去了库房,鸳鸯就在抄手游廊里逗弄着笼子里的雀儿,一边又盯着贾母门口,怕有闲人过来。
贾母见琥珀把人带出去了,才压低了声音说:“如今圣人正值盛年,你见到元丫头,也给她提个醒,她岁数也不小了,早点有个子嗣才是。”又说:“银钱上你也叮嘱她,也该拿些来打赏那些个太医,让太医开些个调养的方子,也好早日有个消息。你去的时候,在公中账上支一千两银子给元丫头带过去,她行事也便宜些。”
王夫人笑道:“若是有了皇嗣,娘娘日后也有个依靠。宝玉将来若要再出息了,也是娘娘的依仗。”说完,又吭哧了几声,低声说道:“就是......就是......”贾母见她说话支支吾吾的,不禁皱了眉头,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王夫人见贾母有些不高兴,急忙道:“宝玉和凤丫头被冲撞了后,我不是进宫去了一次,就那次,娘娘知道了咱们家的盖园子的钱是用的她林姑父给林大姑娘的......”王夫人还未说完,贾母生气地打断了她,怒道:“谁让你和她说这些个没用的?”王夫人吓得忙站起身来,躬身说道:“是娘娘自己猜出来的。咱们家的情形娘娘是知道的,那日她问我,我没办法,只得说了。”贾母听了,呆了一呆,叹了口气,说:“既是知道了,娘娘怎么说?”王夫人回道:“娘娘吩咐要善待林大姑娘。”贾母心下一喜,面上却不显,问:“可曾说如何善待?”王夫人说:“不曾说。”贾母点点头,说:“知道了。”抬起手,摆了摆手,让王夫人下去。
王夫人见了,躬身退下。
贾母一人坐在榻上,心里想着等黛玉大一些了,要进宫去和元丫头商量两个玉儿的事。接着又暗自伤心,如今自己在府里不管事了,王夫人又自持是贵妃娘娘的母亲,对宝玉的事一向看好宝钗。黛玉体弱,又父母双亡,想配与宝玉是难上加难。黛玉想要聘到外头去,两家联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黛玉若是自己的孙女,还能挑上一挑。可黛玉偏偏是个娘家无人的,嫁低了去,再被婆婆磨搓,如何对得起死去的敏儿。当年林海临死前写信把黛玉托付于自己,又变卖来的家产,给黛玉带进京来,也是想着让黛玉嫁回来。自己没办法,正发愁,可巧元丫头选了凤藻宫,又圣眷隆重,允了回家省亲,这才有了建园子这一出。自己只好想出了一个计策,借着这事,把林海给的银子拿出七十万两来给元丫头建省亲别墅。这事就算是王夫人没有说,自己要要找个机会把这事和元丫头说了。元丫头是个知恩图报的,到时候请娘娘赐婚,两个玉儿的事就算成了。贾母想着,落了几滴泪,又想着过了年再把库里敏儿的嫁妆和林海留下的箱笼都盘一盘,想着也是足够了。
鸳鸯在抄手游廊里看见王夫人出来,过去行了个礼,站在地下闲说了几句话,送了王夫人出了院子门,才掀了帘子进了贾母的屋子。顺手在桌上拿了茶壶,走到贾母跟前要给贾母续茶。一抬头,却看见贾母半歪在榻上,闭着眼睛,泪珠儿滚滚地往下掉。
唬得鸳鸯忙撂了茶壶,爬上榻,掏出手帕子给贾母拭泪,急声问道:“老太太,您这么怎么了?”贾母睁开眼,起了身,就着鸳鸯的手擦了泪,低声说:“莫要声张。”鸳鸯心里焦急,说:“这是谁惹着老太太了?”贾母叹了口气,呆坐在那里也不说话。鸳鸯端了茶给贾母,说:“老太太,您先喝口茶罢。”贾母接了茶,并不喝,半晌才说:“你去园子里看看玉儿在做什么,若是闲着,就到我这里来坐坐。”鸳鸯答应着,正要出去,就听见院子里有小丫头说:“林姑娘过来了。”
鸳鸯哄着贾母,说:“您看看,林姑娘和您真是心有灵犀呢,您这边刚一想林姑娘,林姑娘就来了。”贾母笑了笑,说:“快去迎了你姑娘进来。”鸳鸯应是,出屋去迎黛玉。
一时,黛玉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给贾母问了安,坐在了贾母身边。黛玉心细,见贾母脸上尚有泪痕,心里一惊,忙问:“外祖母这是怎么了?”贾母见了黛玉,心里又是一阵酸楚,搂着她哭道:“我的儿,真真委屈你了。”黛玉虽不明白起因如何,但贾母如此这般,心下大憷,也跟着掉了眼泪。鸳鸯见状,暗暗的着急,怕贾母一时伤感太过而伤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