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又陪着贾母逗了一会儿趣,说道:“刚太太身边的彩云过来说后天老太太要进宫去,我就过来问问,老太太那天是像往常年节朝觐时一样,还是怎地去?我也好安排车马轿夫和一概例行的执事。”贾母笑道:“还是你想的仔细,就安排几辆车,鸳鸯和琥珀伺候着我坐一辆,给跟着的丫头婆子们两辆车。两位老爷不用去,只叫琏儿跟着,也别骑马了,只坐车去吧。所有的执事一概不用。咱们悄麽声息着去,不用太张扬了。”原来,本朝外命妇每逢年节之时,需进宫觐见朝贺,彼时,外命妇需按品大妆,坐八人抬的大轿子,要摆全副执事,诸如伞盖、棍、槊、肃静牌、青旗、掌扇等,还要开道鸣罗十三下,甚是排场。凤姐略有些惊诧,往常贾母最讲究排场面子,今日怎么这样安排了?不过也只是略怔了一下,立时满口子的答应了。凤姐和王夫人又在贾母处说了会儿闲话,方各自告辞而去不提。
至二十六日,贾母急着见元春,早早便起了身,早饭也只胡乱地用了,便叫鸳鸯与她更衣,按品大妆起来。进宫的时辰定的是巳时初刻,贾母这边收拾停当了已是辰时二刻。贾政早已去上班,留下贾赦和贾琏在家中,此时二人早到了贾母处,在正堂候着奉贾母出行。
贾母见时辰差不多了,又将鸳鸯递上来的那串佛珠装在袖袋内,出了内室。贾赦和贾琏见贾母出来,忙起身问安。贾母受理他二人的礼,也没多说甚么话,便在他父子二人和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上了小轿,往二门去了。
出了二门,早已有车马候着,贾琏扶着贾母上了头一辆车,又看着跟着的丫鬟婆子上了车,自己方向贾赦告了声罪,踩着凳子上了车。几辆大车骨碌碌地往皇宫方向而去。
凤姐是个细心的,车子里都铺着厚厚的大褥子,又怕众人天气热中了暑气,就命人在每辆车内都安置了冰盆,就连丫鬟婆子的车上也放了,让底下人暗自赞琏二奶奶体恤下人。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鸳鸯见贾母有些惺忪,笑道:“老太太,还要走一会子呢,您歪一会吧。”贾母因昨夜里睡得不踏实,今日又起得早,难免有些撑不住,便点了点头。鸳鸯将两个大迎枕垒在一处,扶着贾母靠上去,又给贾母搭了条纱被。车摇晃着,贾母不一时也就睡了过去。
鸳鸯掐着时辰,看着快到了,轻轻叫醒了贾母,又将贾母首饰衣饰略整理了。
到了宫门口,贾琏跳下车,小跑着到了贾母车前,挨着车窗户轻声说道:“老太太,到了。”又让马车夫把脚凳放下来。车帘子闻声从里面掀开,鸳鸯先下了车,伸手又接了贾母的手,扶着贾母下了车,琥珀也跟着下来了。其他丫鬟婆子也都下来,簇着贾母往宫门口去。
贾母交了腰牌,门口的小太监细细地核对了,方领着贾母进去,其余人等皆在宫门口候着贾母出来。
贾母先是去了刘皇后的宫中,进了正殿与刘皇后磕了头,刘皇后命人扶起,又赐了座,笑着问道:“怎么今日老封君来了?这大热的天儿,合该是在家养着才是。让他们小一辈的进来就是了。”贾母便又把糊弄王夫人的那番话儿说与了刘皇后,刘皇后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命人好生服侍着贾母去元春处。
待贾母出去,刘皇后将手中里的茶一口喝尽了,将茶盏递与一旁服侍的金嬷嬷,略带不解地低声问金嬷嬷:“嬷嬷,往常都是那贾家二夫人进来瞧那蹄子,怎么今儿个这贾家老太太来了?莫不是有什么事?”金嬷嬷将茶盏放在一旁的高几上,又把多余人打发了出去,笑着回道:“能有什么事,我估摸着定是被瑾嫔那事给吓着了,进宫来劝她家孙女儿呢。”
刘皇后也跟着笑道:“还是嬷嬷这事做的隐秘,即让人抓不住咱们的把柄,又能震赫住那起子骚蹄子,看谁还敢再缠着圣人,闹出人命官司来。”金嬷嬷道:“也亏得咱们盯得紧,各个宫中都有咱们的人。”说罢又冷哼一声,道:“那瑾嫔还以为自己是个聪明的,殊不知咱们早就知道了,正等着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呢。”刘皇后叹道:“若是没有嬷嬷,我在这宫中,还不知道怎么艰难呢。”金嬷嬷劝到:“娘娘放心,有奴婢一日在,就会护着娘娘一日。就是奴婢不在了,做了鬼也要保着娘娘稳稳当当地做上太后。”一行话说的刘皇后心中感叹不已。
且说贾母见了元春,按着国礼请了安,便使了个眼神,让元春把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元春知道贾母定是有话要嘱咐她,便指了件事情,将人遣了出去,又命抱琴在外面守着门。
众人都出去后,元春给贾母行了家礼,问道:“老太太今儿个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嘱咐我?”贾母笑道:“你倒是个聪明的。”又压低声音问:“元丫头,瑾嫔落胎的事你可知道?”元春回道:“听说过一二分,老太太今儿个是为这个事来的?”贾母声音更低了,说:“我觉得这事甚是蹊跷,所以想着过来嘱咐你一遭。”元春听了,心中有些迟疑,摸不准贾母是什么意思。她前世看过那么多宫斗文宫斗剧的,岂不知这瑾嫔是糟了人暗算。只是不知贾母对此事是个什么意思,也不好明着说自己早就看出来了。便装作不懂,问道:“老太太莫不是看出来什么?”贾母道:“如今太医院里,哪个不是医术精进的,岂能将有孕和血气积滞都分不出来,定是有人算计了那瑾嫔。”元春乔装惊讶,低声啊了一声。贾母忙示意她禁声,说道:“莫要声张,这也是我猜测的。”见元春点了点头,又说道:“我今儿个进宫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个事。你刚封妃不久,脚跟还未站稳,咱们家现也不指着你什么,依我看,不必急着去争什么宠,这里面哪个是好相与的,万一折进去,叫我怎么活。”说罢,就掉下泪来。
元春望着贾母满头的白发,听着那话句句发自肺腑,又都是为着她想的,心中颇为感慨:这贾老太太疼惜孩子倒也是一片真心,并不像有些前世的小说中说的那样攀附势力,不顾亲人的性命。元春心中想着,便拿了帕子给贾母拭了泪,劝到:“祖母莫要伤心,孙女听您的吩咐就是了。”贾母拉着元春的手,说道:“元丫头,我也知道在这后宫之中,若没有子嗣,再没有了圣人恩宠,定是日子过的艰难。可是,再艰难比着命来说,还是命要紧。祖母也不是让你一直躲着圣人,你安分守时,过了这风口浪尖,咱们再寻出路。”贾母此话整合元春心意,忙道:“谨遵祖母之意。”贾母道:“你是娘娘,倒也不必谨遵着我的意思。我的话你好好想一想,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莫要怪祖母不疼惜你。”说着,眼圈又红了。元春见了,忙说:“祖母之意我岂是不明白的,祖母若是不疼惜我,也就不会进宫来走这一遭了。”又劝慰了一番,贾母方才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