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三更,夜色更浓,东方的启明星尚未升起,燃了一夜的宫灯明灭欲熄。
“吱呀”一声,一丝光明从漆黑无光的偏殿射出,正在打嘴的宫人被惊的匆匆起身,将欲熄的灯添亮。
骤然亮起的宫灯下,赵高彻夜未眠的眼底青黑一片,他抬首看了看远方,北斗星依旧,南方的猎户座正对北方,明亮一片。
昏沉的头脑终是闪过一丝清明,挥手招来宫人,抱起一床被子向着咸阳宫的方向走去。
悉悉索索的声响中,荷华终于睁开了眼睛,清明的双眸望向眼前人,澄澈如新雨过后,不带丝毫睡意。
“吵醒殿下了?”黑暗中,赵高的声音低如叹息。
他跪在地上,手握一角锦被,昏暗的灯光照映出一张充满忧容的脸。那是一个让你无法释怀,也无法忘记的忧容。
此时的赵高还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秦二世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乱臣贼子,不是那个指鹿为马为所欲为的大秦丞相。
甚至他距离那样的路,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荷华从没有想过,在这种时刻,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会是他,为什么会是他呢?怎么会是他呢?
不是一刃断喉的剑圣盖聂,不是君子如玉的太子扶苏,不是身如幻影的小将章邯……偏偏是他,史上第一奸相赵高,一个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然则,人活世间,便是为了经历种种意料之外,若事事皆在意料之中,那这一生,走与不走这一遭,又有何区别。
“奴才服侍大王多年,从未见大王对哪个儿女如此上心过。”赵高又为她紧了紧被角,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带出几丝暖意。“也没有哪个儿女,敢让他如此动怒过。殿下,向大王认个错,您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荷华公主。”
荷华半是赌气半是无语的将头拧向一侧,眼不见心不烦。
赵高见此,挥退宫牒,学着荷华的样子靠在蟠龙柱上,拉过锦被将自己盖进去,这才道:“殿下知道奴才吗?”
荷华翻了个白眼,赵高,谁不知道!
“奴才的意思是,殿下知道奴才的过去吗?”
荷华终于忍不住将头扭回,看向赵高。
“这些事,我从未对人说过,但今天,突然想说一说,想被一个人知道。”赵高笑。
那一笑,少了一丝谄媚,多了几分凄然,是释然,也是无奈……
他的故事说来漫长,听起来也寡淡,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有梁山伯与祝英台般的千古绝唱。
说到底,不过是个被赵国疏远的宗室子弟,曾经历过家族的繁荣,也见证了衰亡,曾怒家族之不争,也怨个人之渺小……
时光荏苒,他得到,也失去,欢笑,也哭泣,终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沦落成一代宦臣……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沙哑,但他的眼角无泪。
他未说,他是因为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不肯流泪,还是因为泪早已流干,再也无法流出。
荷华也没有心思问,追根究底,在她面前的,还是一个“娇滴滴”的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