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那些人听了这话倒也没有拒绝，又是一阵稀疏的脚步声，向阳拉着凌哲慢慢下了车。 白老爹此刻就斜靠在马车的车框上，人已经昏睡过去了。向阳试了试他的鼻息，偏头对凌哲说，“还好，爹只是昏过去了。” 凌哲眼底深沉一片，把向阳护在身后抬头看面前的一伙人。“我们把马车给你们，你们快点走。” 那为首的壮汉对方才说话的凤泽国人嘀嘀咕咕又说了一阵鸟语，他手里甩着鞭子，被他赶着的凤泽国人眼神有些涣散，浑身邋遢，嘴唇都泛白裂开了但还是听话的转达，“你们送我们出城！” “什么？你们自己走好了？不说好了马车给你们就放了我们的吗？” 那个男人这回倒是没说话，他把鞭子一甩，冲着这边几人吼了两声，把马车车筐拍的砰砰响。向阳从后面搂着凌哲不让他冲动，“小哲，送就送。咱们犯不着为了一时意气遭罪！” “阳阳，他们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放我们的。” “为什么？” 凌哲瞄了一眼几人，然后让向阳看他们。 “你瞧，他们还拖着两个人。上回运出城的压根就不是什么病死了。只怕都是这些人干的。” 向阳扫了一圈面前的众人。袭月国的人比凤泽国的百姓长得魁梧壮实许多。 头发随便编了几缕麻花耷拉在两侧。他们身上穿的很杂。除了人类穿的衣裳，大面积盖着的都是皮子。东一块儿西一块的毫无美感可言。 直到这时向阳才注意到，为首的几个壮汉身后带着的“货”完好的也就剩两个了。后面还有两个则是被用担架抬着走的。那些壮汉明显不太耐烦。看了一眼后边跟着的脚夫脾气更加大了。 【赶他们进去！】 “你们别挣扎了，他们不是人的。”忽然那一直再给他们翻译的男人两眼一瞪，吼了一声。向阳感激的回了他一个眼神。 这些人贩子手里的“货”可都是实在在的是人啊！被人拷打买卖，当成畜生一样的对待，向阳原以为他们已经麻木了。却忘了这一点了。 他们也是人。 “你——”向阳刚跟他说两句，谁知那人却被人从后边狠狠踹了一脚。及腰的长发被他身后的壮汉拽着冲着马车框“哐哐”撞了几下。 “想死？” 显然，壮汉的凤泽国话讲的并不是很好，但却听懂了刚才那个男人给向阳他们的提示。 向阳看那人被撞得头破血流的样子，心底着急，可又帮不上忙。 她搂着凌哲的手臂收的更紧了。 人贩子似乎一点儿也没在意他们的变化，为首的那个壮汉似乎一点都不屑于这边。只是带着人朝马车这边走来。向来是准备让那些脚夫和“货”一起挤上来的。 向阳看他们朝这边过来神色一慌，凌哲紧紧攥着她的手，小心的护着她的身子。这辆马车是加了被子的，当初就是为了方便向阳出行才专门请人打造的。外面虽然很普通，可里面却是加长加宽了不少。 人贩子头头似乎不准备让所有人都上车，他挥着手赶着那几个“货”上来以后，自己钻了进来。趁着还没放下布帘子的当儿，他又回头跟外面几个同伙儿嘀咕了一阵儿。 向阳虽然听不明白，可大体似乎能了解一些。 无非就是各走各的。分道扬镳，然后城外会合。 壮汉进了车里做好，拿着鞭子巡视了一圈车里的人，最终目光定格在凌哲身上，“你！赶车！” 向阳就坐在他身边，听了这话神经不由一松。想着出去也好，在这里面被他看着倒是不太安全。她只能尽量护着还躺在脚边的白老爹。 “爹！爹你快醒醒啊！” 回应她的是一片安静。 向阳抬了头看见的就是壮汉嗜血的眼神。她索性也就不东张西望了。所有的心思也都寄托在能安全脱身才好。 “向阳——” 咦？谁在叫她？ 向阳转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人。那些人贩子赶着的“货”个个都邋遢的很，头发和衣裳都好像有几个月每层换洗过了。向阳看着他们的时候人贩头儿也在看这边。 难道是她听错了？ 向阳转着眸子，手里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裳一角。可又等了一阵儿也没听到有人再喊她了。她身后的四人，其中的两个已经晕了过去。剩下的两个头发盖住了本就看不清样貌的脸。向阳不相信刚才那是他的错觉。 一定是有人叫她的。 车没走多远忽然停了下来。向阳身边的壮汉瞪着眸子转了半圈看了看车厢里的人。向阳身后的两人被他看得身子都抖了起来。 凌哲把马车赶得飞快，他们本来就停在距离城门口不远的一条巷弄里。此刻很快也就赶出来了。经过城门的时候，李志瞧见赶着马车的人是他，这么久以来难得的跟他打了声招呼。 “凌公子，你这是要回家了？” 凌哲眼角撇了撇四周，这里出城的百姓还不在少数。其中就参杂着好几个袭月国的人贩子。凌哲不敢冒然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回家。李大哥辛苦了。” 李志拧着眉，心道，这小子不对劲啊！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什么时候跟自己这么客气过！回家？他作坊都还没盖好这回的是哪门子的家？ “凌公子，你爹跟你媳妇儿都来了？” “他们——” “啊！” 车厢里，向阳突然叫了一声，凌哲抓着缰绳的手一紧，还想说什么，车里的向阳突然开了口。“啊，那个，李大哥，我们都在呢！下回来桃坞记得来我家吃顿饭啊！我们就先走了！” 向阳平时说话都挺温软浑厚，今儿说话声音怎么娇滴滴的？声音里还有些发抖，她什么时候那么怕跟自己说话了？ 李志眼底的疑虑更深了。 “凌夫人，您没事儿吧？” “没、没事。小哲，赶车吧！” 凌哲心底也急坏了，他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敷衍似得“李大哥，你要是有空就带着几个弟兄来咱们的作坊看看。”眼底却转了转眸子，示意李志瞧着车厢里。 李志也摸到了一些东西，腰间的刀不自觉得就已经出了鞘。 凌哲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就甩了鞭子，脸上有些凝重，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他甩了鞭子就赶着马车跑了起来。李志在边上差便被车框给蹭到。 李志身边的小捕快还当他又捉弄自家头儿，有几个瞧见自家头儿在这儿没了动静，脸上还黑黑的。都以为李志又被那小子给欺负了。 “头儿，您别放在心上。秀才遇到兵，还有理说不清呢。您跟他一般计较什么？” 李志把刀往刀鞘里一手，转了转眸子，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很对。 他拍了一下靠自己最近的一个小捕快脑袋，“快，你们五个留下来看好大伙儿出城，剩下的几个抄家伙跟我出城。” “不是！头儿，咱们去哪儿啊？” “城外正在盖的作坊啊！那么多屁话！大人养你们就是为了看门的？” 几个捕快也不敢怠慢，虽然李志一直都这副死人脸模样，可到正事儿的时候是不是认真的大伙儿还是能看出来的。 “你们说，头儿不会是气急了想直接掀了人家辛苦盖的作坊吧？” “别瞎说！我想一定跟刚刚那辆马车有关。” 马车里，向阳看着白老爹脖子上架着的刀，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干嘛？我们已经出来了！快把刀拿开！” “贱人！” “你！你才贱人！你们全家都贱人！你绑了我们帮你们出城，如今已经在城外了，你们还想如何？” 那人贩头儿凤泽国的语言说的并不太好，只听到了她也在骂贱人。至于骂的是谁，他不用猜都知道了。向阳死命护着白老爹，胳膊就拦在白老爹的脖子上。壮汉眼底腾起一阵煞气，挥着刀就想砍上去。 “你、你别冲动！杀我对你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何必呢！” “你！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 向阳一手搂着白老爹，一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想的事情倒是很清楚。刚刚小哲说的那些话如果跟李志不熟悉，或是不知道他们两边儿关系的人一定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现在就看李志那个死脑筋能不能追上来了。 马车很快到了作坊附近，这附近没有人家，出城的人也渐渐少了很多。凌哲刻意把车速放慢了许多。马车里的人也并没发觉。 又行了一里路，向阳靠在车框上已经没了力气。这不能怪她身子弱。主要是因为这些人来势汹汹，从刚开始就没给过他们好脸色。被这些人看着，她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白老爹已经没有醒。向阳偷偷给他看过了。白老爹除了后脑勺上多了一个包，其它地方倒没什么事。可老人家一把岁数了身子本就不如从前了，再被这么伤着，向阳光是想想都觉得心颤。 爹，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娘还等着你回家呢。 向阳眼底有些湿润，她看着布帘也不说话，注意力全放在对面这个闭上眼睛有好一会儿的人贩子身上。 如今城门开放了，大家都可以出城了。他为什么要藏着掖着的？既然是从临安运的“货”，这些男人能大张旗鼓的在凤泽国做人肉买卖也算是衙门默许的了。怎么还会这么小心翼翼的。狄秋之前跟她说过，这些人贩子贩的“货”都是一些死囚或是死囚的家人。 凤泽国前不久刚颁的令，朝廷可以将这些人卖出去赚取一部分银子。如果这些人是为了赚取之间的差价，他们已经得到人了，这么恐慌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在向阳疑惑不解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向阳拧着眉瞧着身边淡定入老僧入定的人贩子头儿，外面怎么了？这距离都还不到作坊位置吧。怎么半道儿停下来了？ 没多久她就知道了原因。 凌哲撩了布帘子小心的看了里面一眼，确定向阳和白老爹都没什么事，眉头瞬间松了下来。 “外面有人找。” 壮汉睁开眼睛，瞧见马车前头站了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是他的同伴儿。 【到了？】 【是！】 “快，把人弄下来。” 这句话是对凌哲说的，那个男人自己先行跳下了车。向阳把白老爹的身子朝马车里面抱了抱。瞧着身后的两个人起身跟着那人下了车。其中一人经过她身边时小声的说了句，“快逃！” “什么？” 向阳还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下了马车，被那几个壮汉管制住了。 不对，这人一定认识自己。 向阳小心的搂着怀里的人，低低唤了一声，“小哲！小哲，你没事吧？” “阳阳，他们的人来了。”凌哲没有进来，说话时声音暗沉了许多。向阳看不到外面的情况，这里还有白老爹要照看，想着方才那人的提醒，取了鲜环袋把白老爹装了进去。好在这袋子有疗伤的作用，她爹在里面也不至于昏迷太久。 向阳收好鲜环袋才拉了布帘出去。 二月的天气一会儿一个变，昨日还冷的拿不出手，今天却艳阳高照。有些不像冬天的样子了。向阳出去后第一想做的就是把外面那人紧紧抱着。虽然还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可两人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相隔不到半米，心却悬在半空。好像随时都会失去彼此一样。 凌哲倒是淡定，他回搂着向阳，下巴在她脑袋上蹭了蹭，眼底全是不敢置信。向阳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只觉得魂总算归了体。 她爬起来看凌哲，瞧他一脸沉重的样子有些疑惑，“怎么了？” “阳阳，刚刚最后出去的那个男人——” “他？怎么？” 凌哲靠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向阳脸色一沉，“你确定是他？不可能吧！”凌哲瞧着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两人还没定下心来，外面的人又喊了。 “快、出来！” 依旧是瘪口的话。 向阳推了推凌哲，指着鲜环袋示意了一下：爹在这里。凌哲点点头，两人手紧紧扣着，又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出去。 人贩头儿叫胡莱，是凤泽国这边行内人人孝敬的老大。几乎每一笔人口的买卖在他这儿都有详细的记录。这一回能亲自过来临安也是受了一位重要人士所托。 谁想他们一伙儿竟然被困在了小小的富春县城。 最可气的是，那小小的守门捕快竟然无视他出示的通行令牌，就是不让他们出城。他手上的这批人口性格刚烈的很，一不小心，他们的人就误杀了一个人口。胡莱把手下一一教训了一番，因为他们犯了贩卖的大忌。 一旦处理不好，凤泽国这边的买卖怕是他们整个帮派都要贪不上便宜了。 说来也是巧了，这事儿还是那个叫李志的蠢货揭穿的。当日派了弟兄偷偷跟着他们几个捕快去了城西的乱葬岗，谁想那李志竟然在临走之前把白布给扯开了。把那个该死的从头到尾看了一圈。 第二日杀人通缉令就闹得全城皆知了。 如今胡莱也只能铤而走险，让一直在城门口活跃的这户人家带他们几个出城。 胡莱把兄弟们聚齐了，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带上的“货”。两个都还健壮，还有两个其中一个已经被打的满脸是血。胡莱冲他啐了一口，然后看畜生一样的眼神，“再闹一个试试！” 那男人满脸泥垢，头发邋遢的团在头上，脸上全是血迹，只有那双怒瞪的眸子昭示着这人的倔强。胡莱被他瞪得一恼，当下就抽起一脚踹了上去。 “啊！” 向阳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男人被那人踹的猛的吐了一口鲜血。本就变了形的脸痛的扭曲的不成样子。 胡莱看着下了车的小媳妇突然咧嘴一乐，“漂~亮！姑娘！”他刚才呆在马车里看的还不太清楚，此刻瞧着面前到自己下吧的女人，突然眼前一亮。猥琐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凌哲呆在向阳身边一把将她护在身后。漆黑的凤眸眯成一条线，“放人！” “你放就放？滚！” 向阳听不太清他说的，只知道这人是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放人了。她从身后搂着凌哲，试着劝道，“我们是两口子，我有了身子了。你们要走，走就是了！” “吼呀呀，有崽子的女人！”男人说话之余竟然又朝向阳这边走了两步。凌哲拦在向阳面前步步后退。 向阳本想劝两句，看来指望这群畜生有点儿人性还不如一刀剁了她！ “阳阳，你别说了。他们不会懂的。快，到袋子里来。” 向阳瞧着他身后不知何时撑开的袋子口，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把袋子从自己手里拿过去的。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想啊。 “小哲，我跟你一起。” “来不及了！我俩只能进去一个！” 眼瞅着那群人贩子都朝这边过来了。向阳也退到了马车边上。后路已经没了。向阳摸着车框瞧着身前已经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突然无畏的笑了。 “小哲，你别怕。我们一起呢！” “阳阳，我不是怕死！我是怕你遭罪！”凌哲扭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微微一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胡莱瞧着那两个小东西总算没地方退了，突然笑了起来，“你们叫啊！在这个地方，全是我的人！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搭理你们的。” 凌哲冷哼一声，“你多伤两条命，在凤泽国又能跑多远？” 胡莱抠抠耳朵，不甚在意的说，“整个凤泽国也没几个像富春城这样看见皇令都不收手的官差。我自然来去无阻。” 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