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婶子这一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白老爹正给她盖被子，看见她醒了微微一笑，“孩子们把饭菜热在锅里，你起来洗洗赶紧去吃点东西吧。” 福婶子搓了搓眼睛，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好，你吃了吗？” “嗯，刚刚丫头端了饭菜来给我吃过了。” 福婶子这才稍微放了心，她穿好衣服拉开了门，“那我去了。” “哎。” 白老爹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想着方才向阳喂他饭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这两条腿废了似乎也不是天塌了的大事儿。 至少家里人都没有嫌弃他。老婆子说得对啊，不能连他自己替他自己难受了。得让家里人放心。 周康跟着陶苛陶潜赶着马车去了县城，经过五金作坊的时候，周康把车一停，“哎，俺们先去作坊里看看，老爹可能在作坊里。” 陶苛也觉得有可能，“前天俺听老爹说这两天要过来做一些装房子的料子的。” 周康点点头，“那成，咱们走！” 三兄弟到了作坊的时候，果然瞧见狄老爹在做地板。 “嘿，真的在。” 周康笑了笑，走在前面进去了。 狄老爹做东西的时候太专注，等人走到更前的时候，头上多了一片黑影，他才反应过来。 “哟，康子！你怎么来了？” 狄老爹起身给他拉了个座位。周康也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下来，他也不绕弯子。家里那边儿还等得急呢。 “大爷，俺爹出事儿了。” “老白怎么了？” 周康面上苦涩的紧，“俺家里遭贼了，前些天才把那两个王八羔子送进城。俺爹、俺爹瘫了。”狄老爹愣愣的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觉得是他听错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周康赶紧扶着老人家，把他手里拿着的刻刀夺下来放到一边，“俺说，俺爹瘫了。就四天前的事儿。您别激动，我们也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狄老爹扑通一声跌进了椅子里，“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怎么会？康子！那两个贼是冲着什么去的？你们家怎么会进贼？” 周康虽然人憨厚，可心底对事情还是有些数的。他看了一眼陶苛和陶潜，然后贴在狄老爹的耳边低低的说，“是前阵子——” “什么？！混账东西！他们怎么敢动那个念头！那东西给他们又有什么用！人家可是认主的！”狄老爹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还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知道那个袋子。知道也就算了。都说的很清楚了，家里人都知道那袋子只有小哲和丫头能用。这是搞得什么啊！ 周康摸了摸脑袋，他也不知道。“大爷，现下情况您都知道了。那，快收拾收拾东西和俺们走吧。妹子说了，想请您帮忙做一个轮椅。那东西俺虽然没见过，可俺想着就觉得不错。” 周康出门比较早，这会儿并不知道白老爹已经醒了。他紧紧攥着狄老爹的衣袖，恨不得立马就把人给带回家里去。 狄老爹穿了两口粗气。这事儿很是气着他了。到这会儿他胸口还有些憋得慌。瘫了？那个意思不就是老白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了？ 周康看出他的疑惑，“大爷放心吧，宋先生也没说俺爹不能治好了。” 狄老爹一听这话，心头一松，“那什么，我不能跟你走，我得回家一趟，不过我马上回来就是了。”他解了身上围着的围裙。今儿好不容易把向阳那丫头说的那种地板做出来，这心底还没高兴呢，老白啊老白。 周康接着他拿的围裙，“那俺跟你回家？” 狄老爹赶紧摆摆手，“得了，我跟陶潜陶苛他们俩回去。拿一些换洗的衣裳就中了。你在这儿等我。回去一趟去那么多人干嘛。” 周康摸了摸后脑勺，“好嘞，大爷快去，俺在这儿给你看门等着。” 狄老爹也没耽搁多久，摸了衣裳穿上就带着陶苛陶潜往城里赶。他们的作坊本就离着城门挺近的。没多一会儿三人就到了家。 狄老爹大致给狄秋他们说了说白老爹的情况，一边啧着，一边收拾包袱。“你们俩好好看家。别因为一点儿小事儿就吵架。把孩子给我照顾好了。” 周恬恬也挺着急的，她知道对于她家大哥来说，白老爹就跟他俩的亲爹一样。跟旁人家的女婿和丈人的关系要亲善许多。这会儿白老爹瘫了，也不知道大哥怎么样。 “爹，您放心吧，我会把秋儿跟儿子照顾的白白胖胖的，就等白大爷早日康复，您早点回来。” 狄老爹看了一眼狄秋，他对他们这对小夫妻还是很放心的。只是不要有事儿没事儿就拌嘴就好了。 “爹，您确定不要我跟您一块儿回去？” “不用！不用了！哎，老白也是遭罪了。我陪他一阵儿，开导开导他。铺子的事儿还要你留下来看着呢。” 陶苛陶潜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儿，“师傅，我们跟您一块儿回去吧？”他们都是桃坞村的，现下好兄弟的爹出了这样的事儿，不过去看看实在过意不去。 狄老爹看他们满脸担心的样子，又回头望了望周恬恬，他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恬恬？你说呢？” 周恬恬一愣，“俺——那个——” 陶苛了看着她，“恬丫你说说？俺们该不该回去吧！” 周恬恬搓了一把鼻子，“俺还能说啥？俺自己还跟着着急呢！那是俺哥哥的爹啊！” 她转了转眸子想了一下，“哎！爹，俺看你还是快走吧！俺哥哥家现在需要清净，俺看还是等白老爹好一些了，你们俩再去看看他老人家。现在别跟着瞎操心，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哎！你怎么说话的？” “可是——” 老人家把脸一冷，“让你们别去就别去了！你们也听说了，现在去不是添乱吗？等老白好一些了师傅给你们时间回村看看他还不成？” “师傅！”两人异口同声的还想说服他。可狄老爹已经决定了，没法变了。 两个大男人也只得点了头，把狄老爹送上路。 人等人急死人，周康一人在作坊里做的屁股底下都湿了还不见狄老爹赶着马车过来。他把作坊门上了锁，索性直接进了自己驾来的马车。坐在车里等好了。 “爹啊，你可千万别有事啊！” “咦？大爷车过来了。” 周康老远就看见一两灰棚的马车从城门方向赶了过来。瞧着那辆马车的样式，可不正是狄老爹家里经过特殊改良的马车嘛。 周康心底一松，这总算是把人给等来了。 “大爷，您这是还要跟俺一人一辆车过去啊？” 狄老爹迅速的把车驾到了作坊后边的车棚里，出来的时候还不忘拍拍手，“你开什么玩笑啊！快走，我做你的车过去。一辆车快一些。我没你那么大的力气。赶车那么神。” 周康嘿嘿一乐，“没有没有啦。” “别废话了，跟我说说你爹现在情况如何了？醒过吗？” “还没，俺过来的时候他老人家还在睡。俺都没见他睁眼睛。”周康皱着眉头，想起家里，突然又想到向阳让他简单说说她想做的轮椅。 周康人笨，嘴瞟，这会儿说话都有些凌乱，“大爷，俺妹子想让你做个轮椅，就是把跟马车轮子一样的这个轮子啊装到椅子下面，可以推着走，还可以拉长了睡觉，不用的时候还能跟被子一样叠起来。是不是很神奇？俺都想都没想过椅子还能造成那个样子。可丫头非说可行。” 周康说了一堆话转头却一点儿都没听到身边的人有动静，“大爷？大爷你怎么了？”怎么都不出声音啊。 狄大爷合上了张得老大的嘴，心底已经震惊的没话说了。这边周康还在问，他擦了一把脸，“我、我知道了。先去你们家看看吧。” 这古灵精怪的想法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啊。 福婶子吃完了早饭，看见向阳一直捧着手心坐在桌边笑眯眯的看着她，福婶子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乐？傻丫头？” 向阳嘿嘿一笑，“这样真好！” “还能有比这更好的。”福婶子自己去洗了碗，回来的时候眼角挂着一抹微笑，手上还站着冰凉的水珠，“你们爹要是没事儿，我就觉得这个家很牢靠。很踏实。他一有什么事儿，我这心底就跟悬着一块儿大石头一样。他现在虽然瘫了。哎，你别跟我说宋先生的那套话。我不怕他瘫，我怕他这里也跟着瘫了。”福婶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但凡他还认得我，知道我们是谁。我觉得这比什么都重要。孩子，你懂吗？” 向阳过去搂着她，“当然懂，爹不会那样的，他一直都很坚强。” 福婶子欣慰的点点头，“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娘也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向阳守在门边，看着老妇人离开的背影，想起前阵子娘还说过，她跟爹等他们孩子生下来就回临安。继续经营他们一直赖以生存的小铺子。 如今看来，只怕这样的想法做起来有些困难了吧。 向阳进了院子看见一直再逗鸭子的凌晨，有转头看了一眼长时间关着门的耳房。突然觉得对这个家有些不太适应。 凌哲把所有能干的活儿都干完了，这会儿正陪着白老爹说着话。他们聊了凌哲小时候的事儿，聊了头一回见向阳的事儿。 白老爹难得有了精神头，这会儿竟然也说个不停。 凌哲就笑着听他说话，也不打断，只是碰到自己的事情的时候偶尔会说两句赞同的话。 “你小子，第一次种白菜，收获的时候笑得跟得了一百两银子似得。也是苦的怕了吧。” 白老爹眯着眼睛微微笑着。凌哲听他这么一说，面上还有些羞红。当年确实是那样，凌哲不知道原来那么小的种子撒下去，收获的会是这样的惊喜。 “爹，都过去了。” 白老爹点点头，“是啊，都过去了。一晃眼，一辈子就走了大半截儿了。没想到跟你小子还有阳阳丫头还能有现在的缘分。天意啊天意！” 凌哲也觉得是天意弄人，“爹，说了半天话，您歇会儿吧。我去给您倒杯水。” 白老爹应了一声，没过一会儿就瞧见凌哲端着水过来了。 “你大哥呢？” 凌哲眼底有些深沉，眨了两下眼睛才回到，“大哥去县城了。”算了，虽然向阳跟他说过不能把这事儿告诉爹，可瞒着爹也不好。 “他去县城干嘛？”依他对康子的了解，这会儿家里正需要人的时候他应该不会出去才对。 凌哲喂着他喝水，“去找大爷，阳阳想请大爷做点东西。” “那他不会把我的事儿告诉狄胖胖吧！那老东西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跟着过来笑话笑话我啊！” 凌哲低了低头，虽然大哥是为了轮椅去的。让狄大爷知道这事儿也是这一趟进城的目的啊。 他没敢跟白老爹说，倒是回了一句，“爹，大爷来也是为了您。他是真心当您是朋友。” 白老爹歪着头看他，“啧啧，我发现啊，你小子最近变了。” 凌哲不解，“哪里变了？” “变得更加懂人情味儿了。” “有吗？”凌哲笑笑，他把手里喂完水的杯子拿到桌子上，回来老实的坐着。 “那是。你从前可只知道保护自己。从来都没主动跟我说过凌府的人欺负你。虽然这些事儿你不跟我说我也能猜到。” “爹！” 白老爹扑哧一笑，“这样好，这样好啊！这说明你长大了。有想法了。知道什么是朋友，还知道疼人了。” 凌哲面上有些热，从没有一个人被人夸得时候还能淡定的跟没事儿人一样的。况且这个少年从小就没有这样的待遇。 白老爹拍拍他的手，“得了，你去吧。说这么多话，我有些累了。让我歇会儿。” 话刚说完，老人家就顺着姿势朝被窝里躺去。凌哲伸手帮他一把，等把人放平了，让他安心的睡了，凌哲才走出屋子。 此时向阳刚好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她的嘴角还挂着一抹带着阳光味道的微笑。 都是她啊。 要不是她。他可能出了无凌院还是一个只知道独善其身的人。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