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燎?”她看着铘君做着嘴型。
可是铘君却毫无反应。
水心下着急,只得蹲下身子,抱着素不相识的小男孩便哭“阿燎啊!叔父险些就见不到你啦!”
“叔父。”
就在她哭到情深处,只差一句“我要是就这么死了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时,忽然有人用手搭住了她的肩膀,语气冰冷沉着“阿燎在这儿。”
水收住哭声,机械的转身看着拍她肩膀的人。
只见一名十三四岁的红发火眼少年一脸茫然的站在她的身后。少年虽然一身孝服,面容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哀伤。更看不出见到复活亲人的喜悦。他细长的眼睛看着蹲在地上,眼角带泪的水,极为嫌弃的“切”了一声。
水当下汗如雨下,她看了看怀里还在哇哇大哭的孩子,又看了看居高临下的少年。最后看向了依旧站在暗处的铘君。
铘君这个王八蛋,刚才倒是给个反应啊。
“这是谁家的倒霉孩子,和我们阿燎小时候真像!”她讪讪笑着放开了怀中的孩子,这才看清了怀中孩子的长相,不由得心生老大一股子嫌弃。只见那孩子眼如绿豆,圆圆的头颅,五官难看至极,竟是没办法用语言形容的难看,与真正的阿燎相比,根本就是云泥。
水一把推开怀里的小男孩,站起身正对了阿燎。
四目相对,竟是一时之间语塞。
“啪!”只听清脆的一声,水抬手就是对阿燎一记脑瓜,随后指着阿燎的鼻子大骂“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畜生!你叔父我把你拉扯大废了多少心血?你可是孝顺啊!我死了哭也不哭,看见我回来了笑也不笑,当初就应该把你踹到水里淹死算了!”
阿燎吃痛,早已捂住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他眼角带泪,甚为不服的对着水大吼“你昨天就已经回来了,只是不曾回到洞府,知道你平安无事,我还哭什么?”
“知道我还活着还摆什么灵堂?浪费经费吗??”
“经费?”在场的妖怪们互相对视,竟是无一人知道水再说什么。
“灵堂又不是我摆的,再说你看不出这里有问题吗???”阿燎蹲在地上龇牙咧嘴,一回身指着满满一厅的人。
“老子知道啊,这不就是来篡权夺位抢地盘的吗?”
水是什么出身,自己亲身经历的豪门恩怨要比小说电视剧里的精彩不止百倍。
一族之长死了,就算是生在火蟒领地的一条红蚯蚓,也是要借机闹事,跟着分一杯羹的吧?
水收起了刚才的骂街气势,这才冷眼扫视了一圈在场的妖们。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终于知道,身为妖族,想长得稍微周正一点都是难得,如此看来,这阿熳,铘君与阿燎的皮囊,还真的是难得。
不过长得不像人也好,至少多多少少带着本相,不至于让水觉得看不出谁是什么妖精。
不对。
她回头厌弃的看了一眼依旧哭哭啼啼的丑娃娃,心想这个小家伙儿,还就真看不出来。
她沉了沉气,背着手走到了棺材旁边,如葱白一般的纤纤手指抚摸上这口一看便知造价不菲的棺材,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这棺材是给谁准备的?”
“你的尸身被神将抢了去,自然这是要给你立衣冠冢。”一位白须及腰,身系麻带的老者背手立于一旁,看得出那老者见了水也着实惊讶了一把,可能是因为年岁大了,定力极好,故而面容上没有什么变化。
落在水眼中,只觉得这个老头的表情,明显就是心中的好盘算落了空。
常年混迹理事会,她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妖神死后大部分三日之内尸身尽散,留下衣冠冢,也是没什么必要。”一直未开口说话的铘君终于从角落里走到众妖的视线里。他本能的把阿燎护在身后,眉头微皱,声音极冷。
在场的人哪里有不认识铘君的,更何况铘君位居主神,翻手可覆天下。
“主神。”在场的人皆抱拳对着铘君施了一个大礼。
铘君也不说话,只是眼睛死死盯着妖群中一个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一身玄色长袍,身材高大壮硕。黑红色的长发编成满头细小的麻花辫,一双长而细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还在抚摸着棺材的水,那男子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使得他周围十步以内,竟是无妖敢靠近。
“虽然熳君是在渡九重天劫的时候身陨……”
“烼长老你放肆!现在主上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还说什么身陨!”
忽的,从山洞最深处传来一声厉呵,众人闻声望去,却见一个扎着发髻的少年从洞中而出。
那少年虽长相俊俏,却又难免奇怪些,他的头发自眉心正中间向上,左右分的极为均匀,左右两边分别是一黑一白的发色。鼻梁高挺眼窝深陷,加上黝黑的皮肤,让人一时之间觉得这人带了几分异域风格。
那少年一双眼肿的足有桃子一般大小,鼻子也是抽抽搭搭。虽然话中语气带了十足的愤怒,可是听起来却威势不大。他看着完好无损站在他面前的熳君,竟再一次的痛哭流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水深深叩拜。
“君上!都是属下的错,现在君上平安归来,属下……属下……”
少年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泣不成声。
水的属下虽多,可是这样跪在自己面前的还是头一遭见到,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得抬了抬手道“平身??”
烼长老嘴边出现一抹嘲意,他轻哼了一声道“也就是说,这灵堂是用不上了。”
“用得上用得上,你们处心积虑演这一出戏,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在灵堂是大打出手。这是祭拜我,还是砸场子啊?站出来和我比划比划,这灵堂换个画像,正好给他用!”说着,水双手用力,竟是一跳坐到了棺材板子上,她双腿交叠,两只胳膊支着下巴,双眼轻眨。
完完全全的姑娘做派。
虽然熳的容貌娟秀,说男说女皆和谐。可是平日里看惯了熳男子做派的妖们忍不住伸出一阵恶寒,就连阿燎也是张目结舌,小声骂了一句“擦。”
见众人都没反应,水觉得不管怎么说,这熳生前的震慑力还是蛮大的。她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道。
“那正好,在场的各位都德高望重,有几件事情我……本王要交代一下。第一我渡了劫被雷劈,脑子不太好,所以经常忘事,如果忘了谁叫错了谁,请大家提点担待。其次,本王决定了,从此之后要变成女儿身,熳君从此变成熳姬。至于饮下阴阳泉的仪式,就劳驾策划这追掉会的人策划去吧……”
“还有,”说着,她跳下棺材,绕着棺材转了一圈,手猛地一用力,那棺材瞬间燃起熊熊烈火,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堆灰烬,她一挥袖,那尘埃夹杂着无数火星变成一股热浪,对着妖群冲将而去。
那灰烬化成一条燃烧着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所到之处尽是燃起火花,吓得妖群顿时四散逃命。在一只看似像猪的妖精被逼的走投无路之时,水冷笑着打了一个指向。那巨蟒的动作戛然而止,转而向上,在上空发出巨响,重新化作灰烬,丝毫不客气的落了烼长老满头满脸。
烼长老已经是气得抖如筛糠,奈何自己心存不轨,又是下属,只得把这口恶气牢牢压在心底。
“我先不追究究竟是谁在此处放肆,只是你们要记住,就算我死了,这族长的位置,也只能是阿燎……”
话音未落,她只觉得迎面而来一股杀气。躲闪已经来不及,只得一掌击出去。手掌带着刺眼的红光,与另一个人掌心相对,对面的力气之大,让水浑身一震胳膊一麻。
她对这幅身体不熟悉,对这些法术不熟悉,若是现在和谁交手必定是吃亏,所以刚才才会急急的给这一帮人一个下马威。可谁知道这里面还真有想一探虚实的人。她的心有一丝慌乱,气息也变得不稳,忽然想起在那个什么沽泽上神的神帐里,铘君曾经说过……
“不怕死的要试试本王的‘火龙焚天’吗?”面前的烟尘还未散尽,她却也感觉得出对面的人气势稍弱。
水双手微抬扬起一阵风,吹散了面前的烟雾。只见面前站着一位轮廓如巨石一般坚毅的黑脸男子,那男子已经发出沉重的喘息,右手犹如被扒掉了一层皮,露出瘆人的红肉,鲜血落地,竟是升腾起一阵火燎过的烟雾。
血热如岩浆?
水抬起头,冷着脸与那男子对视,男子面无表情,许久,似乎是终于败下阵来一般,对着水深深鞠了一躬道“君上勿怪,炯无心冒犯,只是想知道面前之人到底是不是君上。”
“退下……”水没有拿出身为一个族长妖王该有的大度,她下意识的握着自己的手,语气中竟是有些颤抖。她的四周毫无预兆的升腾起一圈火焰,火焰越烧越烈,快速的打着旋转把她包围在其中。
铘君见势头不好,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喊了一句“阿熳!”
水骤然一惊,那火焰随着她的思绪清明,缓缓消失,群妖却是早已一个个面色煞白,有的更是溜之大吉。
“君上让你们退下没听见吗?”那发色怪异的少年也是出了一身冷汗,趁着水发呆之际,赶忙对着群妖使了眼色。
群妖哪里有不怕死的,见水愣在原地,知道再不逃,恐怕今天就要把命交代在这里,竟然一下子都忘了自己是德高望重的妖族大君,你推我赶的冲出了山洞。
水木讷的站在原地,看着站在自己五步开外的铘君,莫名其妙,眼角竟是留下了两行清泪。
她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方才那不知所起的法术似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心神。心底骤然升起的一股冷意如潮水一般将她吞没,让她窒息,绝望。
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是死亡。
她刚刚经历过的,死亡。
铘君见水就像雕像一般站着,咬了咬牙,转身推了推阿燎,让阿燎带着那个丑孩子赶紧离开。
阿燎不肯,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叔父究竟是怎么了,却知道刚才的法术是什么。
他的父亲,当年就是用了这样的法术,与外族妖怪同归于尽。
以他叔父现在的法力,用了这样的法术,别说整个礡凌山,就算是整个红月州,都会被炸平一半。
红月州,可是这天下,最大的妖州。
“伯父,我叔父这是怎么了?”阿燎急的眼眶发红,他想越过站在他身前的铘君去水身边,奈何自己身弱根本不是铘君的对手,所以只能左摇右晃的看着仿佛失了魂一般的水。
“叔父!叔父!叔……火熳!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知道自己敌不过铘君,阿燎只能扯着嗓子大叫,他的声音已经明显带了一层哀伤“你刚回来,就又想去死吗?”
“死?”水听见这一个字,仿佛是听见了这世间最为恐怖的字眼,她瞪大双眼,惊恐到近似歇斯底里,“才不要死!我再也不要死了!”
说着,抱着头向着洞府最深处而去。
铘君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对着发色怪异的少年使了一个眼色。那少年会意飞身上前,一掌拍在了阿燎的脖颈处,阿燎似乎还有话说,却抵不住少年一掌,嘴只张开了一半便昏死过去。他瘫软在铘君的怀里,铘君把他推到少年人的怀里,自己向着水消失的地方追去。
这个丫头,再这样控制不住自己身体里的法力,怕是他这个主神,就要使出封印之法,把她封在这个洞中永不见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