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云梦泽百姓的风俗,在新旧年交替的子夜放孔明灯。他们坚信,孔明灯会将他们的念想带上天,那里有他们的亲人。”
“每到过年放灯的时候,他们会带上全家老小一起来完成这件事。稚子看见父母是这样缅怀自己故去的亲人,等他们长大了,也会用同样的方式去缅怀他们故去的父母。这个风俗就这样代代相传,延续至今。”
“爱你和你爱的人终会离去,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但还会有你爱的和爱你的人出现,陪着你一起点亮这盏明灯。”
沈玉茗依偎在李泽渊的肩上,看着星河变幻移动,这一刻,在灯火阑珊下终于找到了家的感觉。
去年那个和她围炉守岁的人已然离去,今年,又有人陪她子夜放灯。不必苛求一直在一起,有人陪伴你走一段路程,你又陪伴他人走一段路程,人虽不能长久地活在世上,可这份真情会一直长久地延续。
新年过后又是上元节,书院依然如民间一般,要在鬼谷举行花灯会。只是这花灯,须得由每位弟子亲自动手来扎。
上元节当天,弟子们扎好各自的花灯,将自己出的灯谜写在花灯上,悬挂于演武场至一品堂再到沁梅、修竹两园沿路的树上。
上元节当夜,众师生游园赏灯,遇见猜出的灯谜,便可用放在树下的笔随手将谜底题在花灯上。
这花灯会还有彩头。每人手持一根红绳一根绿绳,红绳系在自己认为扎得最别致的花灯上,绿绳则系在自己认为谜面最出彩的花灯上。子时一到,被系上绳子最多的两只花灯就是当年的彩头,制作花灯和猜出灯谜的人均有奖赏。
上元佳节,花灯如昼。东风夜放花千树,玉壶流光满山谷。少男少女们个个兴致高昂,赏灯评灯,提笔猜谜。满园游人如织,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弟子们自己扎得花灯,自然是千奇百怪,良莠不齐。这些天之骄子写得灯谜,自然也是九曲十八弯。有心想要在这样的场合出彩的弟子,便要花一番心思,下一番功夫。
虽说论造型奇巧做工精致,谁又能比得过工分院得弟子。论弯弯绕绕的肚里肠,谁又能比得过文分院的弟子们。但每年依然少不了许多好胜心切的弟子使出看家本领而出奇制胜。
因而,这鬼谷书院的灯会要比民间百姓们的灯会有看头许多。
上元节当夜,为了避嫌,不愿再生事端,沈玉茗并未和长安八俊一起赏灯,只是约了李瑾同行。哪知路上又偶遇宋希杰大师兄,所以三人结伴,沿着一路上的花灯赏评。
半个时辰不到,树上的灯谜几乎都被书院的弟子们猜完了,鲜有还未被猜中谜底的花灯。一路行来都没有动笔的机会,这下真的只能赏灯了。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晃晃悠悠来到一个普通的拐角,见树下围着一堆人,对着一盏灯指指点点。
这时有人见沈玉茗来了,一声惊呼,围观的人群隐隐骚动起来,接着不由自主地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沈玉茗纳闷,径直朝花灯走了过去。
不过是一盏普通的花灯,扎成山茶花式样,白绢的灯罩既没上色彩,也没有什么精巧的机关。
只是下一瞬,李瑾明显感到沈玉茗身形僵住。她转头见她唇色苍白,眼中露出一丝震惊,神情明显不对劲。
李瑾心中纳罕,这花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李瑾扫了一眼花灯上的灯谜,“诸侯一念牵,日暮花下别。”
灯谜下一片空白,竟然还没人猜出灯谜!很难吗?
李瑾一想,第一句‘诸侯一念牵’不难猜,‘诸侯’一个‘王’字,‘一念牵’是‘一点’,合起来就是‘玉’字。
第二句李瑾一时间没了思路。但她看到白色山茶花灯的形状,略一思索便了然。‘日暮花下别’是个‘茗’字。这两句合起来,恰是玉茗姐姐的名字‘玉茗’,又刚好应了这白色山茶花灯的造型。
李瑾心想这八成是哪个爱慕玉茗姐姐的人做得。难怪一堆人围着指指点点,不敢题谜底。见玉茗姐姐魂不守舍的样子,估计是怕被小王叔看见,才会被吓成这样吧。
李瑾促狭,“玉茗姐姐,需不需要我这个小灵通帮忙,帮你把这个做灯的人给找出来啊?”
“不用了。”
“你不想知道他是谁?”
“不想。”
“咱们也要让小王叔有点危机感,让他知道你也是有爱慕者的,这样他才能加倍对你好……”
“不用了,走吧。”沈玉茗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不是不用找,是根本找不到!
沈玉茗还没从震惊中挣扎出来,手心冒汗,背脊传来一股寒意。
花灯上的字迹,化成灰沈玉茗也认识!
她曾经受教于他,仰慕于他,把他写的字偷偷藏起来,再带回自己的房间细细欣赏。
这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了,不是施仁诺还会是谁!
这用笔的力道,下笔的角度,写字的习惯,世间是断难刚好有两人能一模一样的。
白色的山茶花灯造型,灯谜又是她的名字。
还有这谜面“诸侯一念牵,日暮花下别”,‘诸侯’难道不是指施仁诺本人,这一句诗难道不是指琼玉关下一别?
所有的种种都指向一个人,那就是施仁诺!这盏灯是他做的!
沈玉茗抬头,但见周遭人影攒动,灯火阑珊,却无半点那人的影子。
算来,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自来鬼谷书院后就再没想起过这个人来。不知不觉中,该忘的也都忘了,那份曾经无比炽烈的情感也变得淡漠冷静。
只是此刻这盏灯乍然间出现,仿佛是一种刻意的提醒。提醒着她,即便情意已淡,可当时那样一往情深的执着和感觉会永远刻骨铭心。
这盏灯分明是故意给她看的,做这件事的人用意到底如何?
鬼谷书院既然是封闭于山中,轻易不会有人进出,这盏灯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又是谁将它带进来挂在这里?难道是他本人?他已经手眼通天到这种地步了?
沈玉茗脑中一团乱麻,顿时失了赏灯的兴致,心神不宁地回了沁梅园。
白色山茶花灯的事也在弟子们中间流传开了,李泽渊当然也就知道了。
不过是一盏花灯而已,书院多的是年少而慕少艾的事,在旁的人看来并不是什么值得小题大做的事情。
李泽渊却敏锐地察觉到沈玉茗自上元节后,一连着好几天都有些不对劲。
他也试探过,沈玉茗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既然她不愿透露,他也不愿强求。
他私下里追查这盏灯的来历,然而这盏灯却奇迹般地消失了,没有从任何弟子那里得到这盏灯的蛛丝马迹。
如此一来,令他更加坚信,这盏灯必然有问题。只是这其中的关键,恐怕整个书院只有极少的人知道。
立春过后,天气回暖,山中冰雪消融,褪去一身素白,露出了本来面目。待到枝头吐出嫩绿新芽,沈玉茗已连续三个月的月考得优。
不到半年,她率先在新来的一批弟子中,摘掉“知一”弟子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