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中,乌衣巷旁,静谧的院落之中,少女挽起头发坐在树荫之下洗衣服,这是她昨夜自己换下来的。
这里与金陵百年大家族王谢二家住的乌衣巷只有一墙之隔,可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的院落。
院子的主人是一对三十岁出头的夫妻,男的叫李大,平日夫妻二人在城里做些小生意,林风把她带来金陵后,就一直住在这对夫妻家里。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人料到她会藏身于一个平平无奇的市井百姓之家。只要她不出门,被发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对夫妻人也和气,自傅凌朝搬进来一直客客气气的,林风和郑三得空之时也会去城里帮他们做些生意。
明面上是去帮忙,可傅凌朝知道,林风是出去打探消息,洛阳到金陵的海捕文书比他们想象来得更加快些,早在他们抵达之前抓她的诏书就到了。
这些天金陵城里一直不是很太平,据说是闹采花贼,每天都有大队的官兵自门外经过,可碍于旁边就是王谢两家的住宅,这一带一直没人敢过来搜查。
可每当有大队的马蹄声在门外响起,傅凌朝依然觉得心里有些紧张。
林风每日回来脸上神情越来越放松,傅凌朝也慢慢平和下来,这里离洛阳千里之遥,只要她不出门,相对还是比较安全。
她可以暂且在此,苟且的活着,等着有朝一日,或许可以为镇国王府洗血沉冤。
林风是在七月的第一天收到洛阳的书信的,虽然是写给林风的,可他看完后,依然把信呈给傅凌朝过目。
傅凌微要林风马上启程回洛阳,既然已经安全护送郡主到了金陵,洛阳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郡主,林风恐怕只能陪你到这了,以后的一切,恐怕都要靠郡主自己走下去。”临走之前林风恭敬的朝傅凌朝拜了一拜道。
傅凌朝站在小院的门前目送他和郑三离开,看着两匹马带着两个人渐渐远去,傅凌朝眼底有些发酸,可又没有眼泪可流。
林风说得对,从现在起,她真的是要靠自己了。
刚离开洛阳的时候,即使她再孤单再难受,也有她熟悉的林风始终在房门外守着,即使这么多天以来她根本没和他说过几句话,可有他在,她还是觉得自己身旁是有人的。
现在林风也回洛阳了,傅凌朝出了口长气,面无表情转身关上院门,这个无人相识的金陵,从此就是她的栖身之处。
还没走到院子中央,突然感到耳旁一阵疾风,傅凌朝闪身一避,伸手抓住了一个不明物体。
手掌里躺着一颗半透明的石子,傅凌朝皱着眉头转头看向石子来的方向,高高的粉墙之上一个脑袋吊着,脖子以下整个身子都隐藏在墙的那头。
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墙那头搭了木梯望着她,刚刚那石子就是他投的,此刻见傅凌朝看他,脸上笑嘻嘻的,像个调皮的孩子。
难道林风刚走她就惹上麻烦了,这院墙旁边住的何人她早已从李大夫妇口中得知了,正是在整个大历都闻名遐迩的金陵王家。
金陵有两个百年大家族,一个姓王一个姓谢,自前朝起就在金陵扎根,几百年的底蕴让两个家族早已成为金陵乃至整个大历神话般的存在。
不论皇帝换了多少个,朝代兴衰了多少回,王谢两家始终屹立在金陵百年风雨之中不倒。
“喂,别走啊!”见傅凌朝嫌弃的把那颗小石子丢到地上准备进门,那少年终于叫了出来。
傅凌朝不想理会,王家不是一般人家,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也不想给李大夫妇惹麻烦。
“你要是再不站住,我可就跳下来了。”远处的声音再次传来,傅凌朝再回头首之时,那少年居然已经坐到了墙头之上。
瞧了眼那至少三丈高的墙,傅凌朝脚下有些发虚,要是不会轻功,从这墙上跳下来,不死也得摔个半残废。
无奈的走到那墙下仰起头,“你想干什么?”问的言简意赅。
“你是从哪里来的,小爷我从小就看着这院子里,一对夫妻生活了十多年也没看到过你,不过出门了几日,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少年偏着头好奇的问道。
傅凌朝面色有些难看,看这少年的衣着打扮,怎么也是王府的一位公子,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小公子,竟然十年如一日的爬在墙头窥探自家邻居的生活。他到底是多无聊。
而且恰好,他问的问题又是傅凌朝不能回答的。
“我从乡下来的,父母都死了,投奔远亲到了这里。”傅凌朝看着他的眼睛胡乱说道,希望他得了答案就不再追问。
少年半信半疑,“可是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乡下来的,浑身气质倒像个千金大小姐。你一定是在骗我。”
他无聊是无聊,眼色却是不差的。
傅凌朝没法继续回答他的问题,两人就这样在墙边僵持着,傅凌朝不愿说出自己的真正来历,少年也不肯就此作罢。
过了半晌,少年终于泄气的妥协了,“好吧,你不愿意说是从哪来的,告诉我你的名字总可以吧。我先说,我叫王思睿,家里排行老三,所以大家都叫我王三,你叫什么?”
傅凌朝望着头顶这个自称王三的少年,他调皮的样子让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世家公子,“我姓傅。”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傅凌朝不欲与他说太多。
现在正值正午,李大夫妇都出门去了,送走林风和郑三,她打算睡个午觉休息一下的。这些天来神经一直紧绷着,从未好好休息。可是不知为何,林风一走,她虽然有些落寞,可也莫名的觉得很困,只想找张床躺着。
“傅,这个姓氏倒是少见,不过我知道洛阳姓傅的人倒是挺多的。”少年狡黠一笑,仿佛在暗示墙下的少女什么。
傅凌朝再次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没什么事我真的要进去了,你要是从这墙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可别赖上我。”说着又要转身离开。
“诶诶诶别走嘛!”
傅凌朝不再理会他,要跳就跳吧,她真的不愿意跟他胡搅蛮缠了。刚这样想着,突然听得背后砰的重物落地声。
傅凌朝惊诧回头,却见这位自称王三的公子好好的站在她跟前,毫发无损。
“王三公子,私闯民宅可不是世家公子应该干的,你到底想干什么。”傅凌朝对眼前这个缠人的少年感到有些心烦,可是又无可奈何。
王三笑嘻嘻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晃到傅凌朝跟前,“小爷只是无聊罢了,李大夫妻在這裡住了十餘年也无亲戚来拜访过,突然来了你这么个亲戚,他们又不在家,你一个人多无聊,所以小爷就替他们陪着你。”
一通胡言乱语,傅凌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从前在洛阳见过无数的世家子弟,却没一个人是像他这样的。
“好吧,你愿意进来就进来吧,别在院子里捣乱就行了,我真的要去休息了。”傅凌朝扶了扶额头,在正午的太阳下站了会儿,她居然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
三两步迈到房门跟前,还未推门进去,大门口就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开门,官府搜查犯人,里面的人快把门打开!”
傅凌朝一下清醒过来,脸色有些发白,看了看院子左右,除了几间房子再无可以藏身的地方。
怎么办,难道是来抓她的?正在捉急之时,却被那王三发现了她的异常。
“喂,姓傅的,你怎么了?有人在外面敲门,你去开就是了,这么害怕干什么,难道……”王三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可神色却有些凝重的少女。
傅凌朝警惕的看着他,难道林风前脚刚走,后脚她的身份就要暴露了。
“难道你真是乡下来的胆小鬼,连官府的人都怕。”王三突然做了个鬼脸,然后快速的拉起傅凌朝的手走到那高墙之下,坏笑着看着她道,“小爷刚刚可看见你接下了小爷的独门暗器,那轻功也该会一点吧。”
说着向上一跃,踩着墙就带着傅凌朝飞上了墙头,傅凌朝自小跟着傅凌微和傅凌丛习武,轻功自然是学过的,只是在洛阳他们单独出门的时机很少,在皇宫更没有什么翻墙的机会,所以一直不太熟练。
这会儿有王三带着她,倒也勉强上了墙稳住身形,眼前门外那群官兵就要破门而入,王三转过脸邪魅一笑。
“跳!”
说着就拉着傅凌朝一起跳下了墙头,落到地上傅凌朝脚下不稳一个趔趄,还好被王三及时扶了一把才没有摔倒在地。
“切,能接住小爷的暗器还以为是什么高手,结果轻功这么差,哪天你求小爷小爷倒是可以勉强教你一下。”待傅凌朝站稳后那王三又开始喋喋不休。
傅凌朝惊魂未定,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她已经听见墙的那头官兵进院子的声音了,正大声的嚷嚷搜查着。踢门踢凳子的声音在这里听得很清楚。
有些无力的靠在墙上,不知道做什么才好,难道她的行踪真的泄露了?
“走开走开!看什么看!要是让祖母或是我爹知道了我今日翻墙的事,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傅凌朝本来靠在墙边耷拉着脑袋,听见王三又嚷开了,这才抬头。
入眼的是一处郁郁葱葱的极大院落,种满了奇花异草,各类古木,院子中央还摆着一块巨大的假山石。
好气派的院子,比起洛阳的许多达官贵人的院子都是不差的,难怪王家在大历负如此盛名。
此刻一群撒扫的,剪花的丫鬟下人正被王三训斥得不敢抬头,想也无人看到她的样子。
此地不宜久留,只希望那些官兵搜完了便离开,她再翻回去,王家人多眼杂,待在这里她也是心惊胆战的。
不想王三却再次拉起她的手腕,笑嘻嘻的道,“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说着也不等她拒绝便一阵风似的跑了起来。
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墙,穿过一个又一个院落,等到傅凌朝都觉得有些精疲力竭之时,王三终于停下了。
这是一个与他们刚刚路过的每一处院落都不太一样的地方,院子虽极为宽阔,却只种了几棵竹子,其余地方都铺着光滑的青石板,仿佛主人家就独爱这石板路一样。
“这是什么地方。”傅凌朝一边气喘吁吁的叉着腰,一边环顾左右,一路过来每个院子总有几个人在,看见王三略过的身影就会整齐划一的叫一声“三公子。”
可唯独这里,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