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他说的都是真的吗。”燕堂风给自己倒了碗热茶，可嘴唇一碰到那粗瓷茶杯，就有丝丝血迹在茶水中散开。 似乎根本察觉到什么异常，燕堂风仰头喝干了那碗茶。 “他说的是真的，可是，我不许你答应。” 燕夫人语气坚定，似乎早就考虑到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他们到底应该如何。 “你父亲当初送燕羽来嘉峪关，确实有为你铺路的意思，可是，我不许你去打仗。” 燕镇南和老夫人算到了一切，他们算到了身份暴露，算到了燕家会灭，甚至算到了燕堂风可能会折回金陵，可就是没算到燕堂风会变成今天这样。 按照燕镇南原本的推算，就算燕堂风听到清风明月庄出事的消息，以他的心智和武功，逃回嘉峪关应该易如反掌。 到时在早已进入慕家军的燕羽帮助下，控制慕家军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就有了慕家军护身，自可保一生无忧。 可燕镇南没算到的是，燕堂风会为了一个女子，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曾经那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翩翩公子，现在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形同行尸走肉。 大夫说他连十年都活不过了，纵有聪明才智，凌世武功，也不过一场空。 这样的燕堂风，根本不具备能力去征战天下。 “夫人。”慕容朗再次跪叩，“傅景渊暴虐无道，傅家天下摇摇欲坠，此时正是举事的最好时机，难道夫人就不想为主子报仇吗。” 燕夫人此时已经考虑清楚，慕容朗说什么她也不可能听得进去。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听天由命，顺其自然才是根本，何必强求天下。 “我们当真是前朝之后？” 燕夫人忍痛颔首，“是。” “为何不早点说。”燕堂风追问道，这么大的事，为何从始至终都瞒着他和棠玉。 若是早点说，他们就可以早作打算，也不用落得现在这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告诉你们有什么用，燕家在金陵待了一百多年了，以前那些事早就忘了，若不是两年前你父亲突然发现有人调查燕家，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如果没人告密，那燕家是前朝之后这个秘密就将伴随着最后一个知道的燕家子孙燕镇南入土，从燕堂风开始以后的燕家子孙，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不用因为背负秘密而有什么忧虑。 “既然父亲知道有人调查燕家，知道今日事的发生，为何不带全家一起走。”燕堂风不甘的问道，知道了燕家身份暴露恐有危险，为什么还要在原地等死。 是啊，为什么不大家一起走呢。燕夫人也想问，一张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仿佛苍老了十岁，“举家搬迁太过引人注目，你父亲担心提早被人发现，你奶奶和你父亲都是为了你的安全才不肯离开，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要你好好活着，这天下，早就不是燕家的了，我们不要。” 燕夫人上前蹲身拉住燕堂风的手，一脸清泪和燕堂风对视，“我们离开这里，再往北走一点，谢琰不可能再找到我们，到时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平安无忧的活着，好吗？” 到时候让燕羽和棠玉成了婚，给燕堂风再娶一个媳妇，他们手上有不少银子，还是可以过从前那种生活。 可若是燕堂风真的答应慕容朗，不要说再活十年，燕夫人怕他三年都活不过了。 战场无情，处处是意外，她再也受不了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两年前来了嘉峪关，她就日日担忧燕镇南何时会被人发现身份，被发现了他能不能脱身。 可等来的终究是燕家覆灭的噩耗，现在若是燕堂风又要去打仗，去给燕镇南报仇，那她又要进入更加无休止的担忧之中。 她已经在担忧中失去了自己的丈夫，现在不想在担忧中连儿子也失去了。 燕堂风低头看着母亲早已松弛的手，正抓着自己的手掌，可母亲手心传来的却不是温暖的热度，而是透心的冰凉。 一点一点的脱离了燕夫人的手掌，燕堂风蓦然起身。 眸中神色一点点清明，冰冷，前二十年的温润，回到金陵看到一堆废墟的清风明月庄的迷惘，通通从眼神中消失不见。 既然有人怕他燕家谋反，那他就谋反给他看。既然有人怕他的天下大乱，那他就偏要推翻他的天下。 “慕容朗？”燕堂风转向半跪在地上的慕容朗。 慕容朗语气充满激动，以至于声音都有些颤抖，“末将在！” “有劳慕容家为我燕家尽忠百年，今后若是燕家中兴，一定昭告天下，为慕家军平反。” 燕堂风的语气瞬间变了，只听了慕容朗几句话，他马上明白过来慕容家要的是什么，他们要的，从来不是权势，功名。 慕容家尽忠职守，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可当年却背上背叛旧主的骂名，慕容家要的，只是一个忠诚的名分。 虽很难相信世上还有慕容家这样的忠臣，为旧主守了百年不忘，可既然慕容家愿意把慕家军奉上，那他凭什么不要。 他不但要慕家军，要嘉峪关，还要傅家的洛阳，要傅氏皇族所有人，为清风明月庄陪葬。 “谢主子！”慕容朗双膝跪地，心中石头终于落下，这下，父母不用死了。 慕容家从来只对明君尽忠，一百年前他们尽忠于燕家，可为了百姓，迫于形势背叛燕家，这是慕容家祖辈身上抹不去的黑点。 现在慕家军重回燕家手里，他们终于有机会，为了当年犯下的过错赎罪。 慕容家子孙祖祖辈辈，也再也不用因为愧对先主，而代代在一百年前洛阳城破之时自戕殒命。 燕堂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突然精神了许多，那大夫站在一旁狐疑极了，明明刚刚还虚弱的站都站不稳的人，这会儿怎么突然就好了。 燕夫人劝不动儿子，只好缓缓的站起身来。 “送夫人回燕府。”燕堂风冷冷道，下发了他成了慕容朗主子后的第一个命令。 “是！” 棠玉眼看燕夫人双目无神被送离开，大哥变得好像一个陌生人，心中觉得凄凉又害怕。 “大哥。”棠玉怯怯的叫了一声，不敢直接靠近燕堂风。 燕堂风转身坐到榻上，朝棠玉招招手，棠玉缓步走了过去，坐在燕堂风身旁望着他。 “别怕，今后大哥会保护你的。”即使是温情的话，可燕堂风的语气仍然是冰冷的，再也没有从前的温和。 棠玉不知道说什么好，从收到清风明月庄出事的消息，她一下接受了太多消息，作为一个从小就生活简单的女子，她甚至连朋友也没几个，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些东西。 她一下缩进燕堂风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他，小时候每当她害怕，就会抱住大哥，这样大哥就会哄她，她就不会害怕了。 可是这次，燕堂风没有伸手抱他，只是抬眼看向一直站在不远处的燕羽，淡淡的说了句，“带棠玉出去。” 他需要安静，需要思考，需要想想，今后到底要做些什么。 慕容朗送完燕夫人折了回来，等候燕堂风下一个命令。 燕堂风从前只是世家的少爷，纵使一身才华，也从未有过真正的实战，慕容朗心中除了翻腾的热血，还有些忐忑，他不知燕堂风是否真能担起这幅担子。 他走出这一步，就等于把慕家军三十万将士的性命，还有之前忠于燕家所有的人的未来都交回了燕家手上。 只有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才能带着他们闯出一片天地，重回百年前的荣光，燕堂风真是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