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每次大夫来访,元曜总不让其他人在屋里,所以谁也不知道那女子到底怎么了。可主仆毕竟有别,即使他们心中不满一直在嘉峪关逗留,始终不能真的对自己主子的行为提出异议。
“大夫说,你这孩子就要生了,不知接下来你当如何?”元曜坐在远离床边的椅子上,一遍翻书一边跟好不容易有个清醒的时候的凌霞说话。
当初他把她从江宁带来的时候竟然没有料到,她怀孕了。
带个女人回北狄本是易事,可带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回去,可谓难上加难。凌霞的身体经不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还很难说,他带回去的孩子,今后在北狄的生存势必不会太容易。
虽然孩子不是他的,可这个女人毕竟还是......
“你帮我办一件事。”凌霞大着肚子半倚在床头,从脖子上掏出了一块黑色的虎形黑玉。
元曜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东西,几个月前,同样是这个东西,让他惹上了麻烦,还让元二丢了条胳膊。
“拿着这个东西去找慕容家父子,他们会来见我的。”
元曜面色不明的起身接过玉佩,“你想留在嘉峪关?”
凌霞摇头,“我不能留在这里,可是他们......”凌霞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脸上的神情温柔了许多,她傅凌霞可以奔波江湖,四海为家,可她的孩子,不能。
她已经受够了居无定所的苦,绝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受同样的折磨。
入夜时分,元曜出门迟迟未归,可躺在床上的凌霞却突然发作了,等元一等人在院子外听到屋里阵阵异响,终于忍不住违抗主子的命令闯进屋里,才三脸茫然的看到腹部高高隆起,躺在床上马上就要生了的凌霞。
作为三人之首的元一首先反应了过来,主子整天整天待在这里的原因看来是找到了。元一当机立断,立马吩咐元四去找来了平常给凌霞看诊的大夫。
等到慕容章父子半信半疑的骑马赶到之时,屋里一声洪亮的婴儿啼哭冲破云霄,也冲红了慕容章的双眼。
慕容章颤颤巍巍的下马,在慕容朗的搀扶下,三步一颤两步一停的赶到凌霞的房间外面,却被大夫带来的稳婆拦在门外。
元曜把凌霞的话带到,也完成了她交代的任务,功成身退,带着自己的几个属下离开了院子,过了好大一会儿,坐在厅堂等候的慕容章父子才听到开门的声音。
本以为是稳婆带着孩子出来了,没曾想,竟看到脸色一片苍白的凌霞,手里抱着孩子,慢慢的走了出来。
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此刻的凌霞表现出从所未见的虚弱,仿佛每一步都踩着刀刃前行。
“夫人.....”慕容朗迎上去,刚想接过孩子,却被凌霞躲过了。
凌霞艰难的自己走到慕容章跟前,在慕容章眼含激动与不解中,扑通一下跪在了慕容章跟前。
“郡主这是做什么,使不得!使不得!”慕容章想去搀扶凌霞,可也被她拦住了。
“这个孩子,堂风曾允诺为他起名孝慈,慈儿命苦,暂时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父亲,一出生,还要离开我。”凌霞说着,把孩孩子缓缓递到慕容章跟前,慕容章这才有机会接过孩子。
“郡主!”慕容章仔细瞧了瞧怀里孩子的面容,和少主出生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这时的他才终于放心,将自己的两行热泪撒在了孩子的襁褓之上,“燕家有后了,慕容章,不能代主子和少主谢过郡主,可我能替三十万慕家军多谢郡主为燕家诞育后嗣。”
燕堂风有了孩子,这意味着,就算燕家这一代不能复国,也有了下一代的指望,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终有一日大仇能够得报。
“既然你叫我一声郡主,也承认这是堂风的孩子,那我叫你做的事,你是不是一定会听。”凌霞跪在地上,抬头望着慕容章的眼睛问道。
慕容章迟疑了一瞬,而后点了点头。那个北狄人拿着能调动慕家军的黑玉虎符来找他的时候,他确实满脑子的疑惑。
几个月前江南传来讣告,说少主新娶的夫人才成亲几天就在宏觉寺跌落山崖,不幸身故。当时他还惋惜了一阵,镇国王一脉本就剩那么一个郡主,好不容易平反,却还是红颜薄命。
此刻却有人拿着燕家信物来找他,说燕家的少夫人此刻就在嘉峪关临盆待产。若不是来人被慕容朗认出了身份,是北狄皇族,并且在嘉峪关也和少夫人有过一段渊源,燕家黑玉虎符的另一半又正好在慕容章手上,不是燕家人,根本没可能去复刻,这才将信将疑的来到这里。
没亲眼见着孩子,他心中还是存疑的。
可是此刻,孩子抱在他手上,郡主跪在他脚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得不信了。
“郡主不妨起身说话,不管是傅家还是燕家,慕容章都是臣子,郡主不必跪我。”慕容章不忍一个刚生过孩子的人久跪,于是使了个眼色叫慕容朗去把人扶起来。
可凌霞固执得很,事关重大,她不能起身,慕容章无奈,只能让她继续跪着说。
“第一,我要你把这孩子送去洛阳,送到我大哥手上。”
“太子?你要把孩子送到东宫?”慕容章自然知道凌霞口中的大哥是谁,傅家皇族正支子嗣薄弱,能被凌霞叫一声大哥的,也只能东宫太子傅凌微了。
“对,你可直接道出这孩子的身份,让我大哥保这孩子平安长大。”
“若将他送到东宫,学的虽然是帝王之术,可也意味着离当今那位更近了,郡主确定要这么做?”慕容章不是很能理解,这孩子就算在嘉峪关长大,也无碍将来。让他自小在慕家军历练,反而更加有利于将来接手燕家重任。
“不怕,这孩子身体里同样流着傅家的血脉,大哥定会护他周全。”凌霞肯定的道。
“第二,我要你永远不许对燕家人说出这孩子的身份。”凌霞又望向慕容朗道,“还有你。”
慕容朗此刻偏头看了看自己爹,见慕容章都点头了,也顺势点了点头。
“第三。”凌霞说完第三,从头上拔出了成婚当日棠玉送她的簪子,说是燕家的家传之宝,“这个东西你留着,若有朝一日堂风有性命之忧,你派人带着它来北狄找我。”
“还有那块虎符。”
慕容章拿出那块黑玉虎符若有所思,忽然明白过什么,将那虎符的绳子套在了怀中婴儿的脖子上。
“多谢慕容大人,有了这个东西,这孩子不论是在现在的朝堂,还是将来的朝堂,都应无性命之虞?”
慕容朗点了点头,“自当如此。”
拿着这块黑玉虎符,不但可以受到慕家军的保护,甚至还可以直接号令三十万慕家军,上至身为慕家军主帅的慕容朗和慕容章,下至慕家军的任何一兵一卒,莫敢不从。
见慕容章答应了他三个条件,凌霞终于自己站起身来。“如此,凌霞也就放心了。”
“凌霞不日将前往北狄,此生与这孩子,不知道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
慕容章动容,想把孩子还到凌霞手上,可却又被凌霞避开了。
凌霞看着慕容章手中递来的孩子,眼中忽然噙满了泪花,脚下一步一步得往后退,“孩子,为娘不敢抱你了,怕这一抱,就再也舍不得放开你。”
可是这孩子,不能跟着她,她保不住他,也给不了他哪怕只是安稳的生活。
凌霞终于转过身去,不再看孩子。
“请慕容大人记得给我的承诺,夜深了,快带这孩子离开吧。”
慕容章和慕容朗对视一眼,起身就打算离开。
说来也怪,本来一直乖乖睡在慕容章臂弯里的孩子,在他起身的刹那,忽然如同雷鸣般呼天震地的哭了起来。哭声之大,惹得院子周围的狗都被吵醒过来,不停的吠叫,几只狗叫不要紧,可这几只狗又惹得附近几条街的狗都叫了起来,一传十十传百,一时之间,嘉峪关全城的狗都叫了起来。
一盏又一盏不明就里的灯在城里燃起,都以为是来了贼人,百姓披着衣服点着灯走到院里,并无事发生,可院子里的狗叫怎么也喝止不了,一时间,本该一片寂静的夜城沸腾了起来。不止是城内,城外的飞虫走兽也一时也挣起身来,林子里虎豹低鸣,飞鸟离林,好不热闹。
慕容章父子骑着马疾驰在大街上,怀中婴儿不再哭了,可一盏又一盏忽然亮起的灯把街市照得亮如白昼,心中都大为震撼。
回到慕容府后,把孩子安置在慕容章床边睡下,慕容朗这才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自己爹道,“父亲,刚刚带这孩子回来之时,嘉峪关黑夜忽明,您说他,会是那个带我们走出去的人吗?”
慕容章看了看那孩子安详的睡颜,并未妄自猜测什么,只说了一句,“但愿如此。”
可他就算能带他们走出去,现在也只是襁褓里的婴儿,等到他长成,可以带领慕家军的那天,他恐怕是看不到了。
“说不定少主就能带咱们走出去呢!”慕容朗做了一个更加大胆的假设,可是这次,慕容章却什么话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