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雀脸上的惊异渐渐漾开:“果然如此。你也看出来了。” 左玄道:“只是我没悟透他为何要寻那玩意儿。难道......为了飞升？” “也许不是为了飞升……而是为了逃命……”青雀喃喃。 “嗯?” 青雀扯开了话题，冲着道长撇撇嘴道：“左天师，差不多就得了。我来的时候看过了，里里外外都没有守卫，别浪费你的演技了，养精蓄锐。” 左玄闻言，舍弃了醉态，坐起来道：“我还当你要被那城主吃掉了。” “放心吧，吃不了。” “那玩意儿没啥用吧？”左玄挤挤眼。 青雀知道他是说曼达蛊种，叹道：“没用。” “没用，他怎么还能给你放出来了？” “我和他定了盟约。” “盟约?啥盟约?” 见青雀脸色阴沉，却不答话，他笑着试探:“我可是担心着呢，哭了好几场，眼睛都肿了。怎么样，程夫子，没让人家......占着便宜吧？” 左道长打了个酒嗝，指着自己的眯缝眼。 程青雀终于展颜。 “说什么呢。你看姑奶奶是朵娇花吗？谁敢来采。再说了，你这辈子有眼睛不肿的时候吗？” 道长笑道：“可不是，后来想想，你又臭又硬，吃进去肯定要闹肚子。人家也没有那样傻。所以就不担心了呗。” “你醒醒神，我先去寻点东西。” 左玄点头，自斟了茶喝。 青雀去了许久，一直没有动静，道长心下狐疑，便出去寻找。 原来她正在狐狸的房里，翻箱倒柜地折腾老上仙留下的物件。 “嚯！干啥呢？散伙分行李，趁乱偷东西，怎么也不叫上我？你一人就做主了？”道长嘬着牙花申诉。 青雀不理睬，只管埋头搜索。虽然猜想能奔达已经搜过一回，可她还是指望能有线索残留。 翻了半天，尽是些丝绸衣衫、胭脂水粉、花钿香料，收藏之奢靡不输长安贵妇。此外竟然没有半点文书，连个绢帛纸卷都没有，更别说文字了。这狐狸还真是彻头彻尾的吃喝玩乐，不学无术。 再一想，也有道理，人家毕竟活了几千年，大概人间那些学问，在他老人家眼里都像无知童言那般不值一哂吧。 再往底下翻，又扯出了些素绢衣衫，引得一旁的左玄笑喷了。 “哎呀，姑奶奶，那是犊鼻裈。难道他还能把......”他咳了咳，小声道，“把不周山藏到裆里？” 程夫子老脸一红，松了手，忙扯开话题道：“我被拘起来的这两日，你看得如何？” 道长小眼眯缝，似有为难：“道道很深啊。你还记得咱们在宓留镇救过的那个崔皓吧？据说这个城是他帮着筹划的。厉害得很啊。没有一点儿错处，还暗藏玄机。” “他竟有那样本事！？”见左玄面色凝重，青雀道，“我已经写好了书信，明日他们就要携信送陆子明去邀功。来去总要三个月，足够咱们把此地摸透。我也获了许可重操旧业，正好帮你一同探查。” “重操旧业?” “我同能奔达讲好了，明日起，就和本城俳优搭伙，借这里的食肆客串说书。” 左玄问：“若三月一过，还是没有结果呢?” 青雀咬牙不答，似有难言之隐。 她打开另一口箱子，眼一晃，吸一口凉气:“怪不得那知了精急着赶我走。这家产......” 左玄闻言，忙挤过去看。 新打开的这口箱子简直就是一个宝藏。 成升的珍珠、宝石装在花样繁多的金银器皿里、南朝北地各国银铤金饼应有尽有、各色璎珞把件堆叠交缠，更有许多玉带、臂环、金饰。还有女子定情所赠的鎏金银香囊，大大小小，足足有十几个。 左玄虽然也常出入宫廷，却从没见过这么些奇珍异宝堆放在一个地方：“这些是老妖怪的......卖身钱？” 青雀在宝藏里挖了好一阵，仍是没找到可以参考的线索，她累得叉着腰，喘着气道：“真是意外收获。若三个月后，还办不成事，你也别等了，想办法把这些弄出去，给你老娘再多买几个漂亮面首，也算替她老人家报仇出气了。” “嚯！”左玄吓得一吐舌头，“青雀，咱可不能花钱不要命，使他的私房？疯了吧？长二十个头都不够剁的。” 程青雀此番却异常大胆：“昔年陶朱公三致千金，皆散与贫交疏昆弟。这些东西累赘得很，他能特意带着应该就是应急用的。大仙若还能回来，定然也不在乎这点子俗物。实在要问，我就说是能奔达偷了。便要砍头，也是寻我，你放心把。” “怎么？你准备叫我出去了，自己在这里等着。等到几时？”左玄吃惊不小，他坐到箱子边，严肃地看着她，“一直等到他回来！？” 青雀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夫子犯了犟，道长可有些恼了，恨恨抓了个大如核桃的珍珠，举到她眼前：“程青雀，你可醒醒吧。你以为我找天眼是为了飞升？你看看，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宝贝，足够换几个一等俊俏的小倌儿了。” 左道长说罢，义愤填膺，将珍珠塞进自己怀里。 程青雀想起他那为求“升仙”抛弃妻子的老爹，便也大概能够理解他不悦的原因，笑道：“大天师，我若临阵滑脚，有始无终，那还是你认识的程青雀吗？他不回来，我会等。你若有事，我也会等。我知道你也是古道热肠的仗义人。可你不像我，还有个老娘需要照顾。是以留个后路，比较妥当。” 左玄将手揣在怀里，看着程青雀傻乎乎的笑脸好一阵，叹道:“也罢。就知道你死心眼。还好我机灵，问麒麟要了这个。” “这是......” 青雀惊讶地看着左玄从怀里掏出来的东西，似乎是三四张符纸，上头的“鬼画符“莹莹发光。 “后路嘛。陆子明沾唾沫写的，可以点麒麟火。” 青雀一听五官挪位，忙离得远些:“什么破玩意儿。何时弄来的？” “就在妖洞里头，你跟那个知了谈心的时候啊。我拿东西跟他换的。原想着将来做买卖时唬人用，如今么正好预备着去唬那蝉精。我可看出来了，那钱串子脑袋不经吓，这玩意儿正好克他。” “你拿什么东西跟麒麟换的？”青雀诧异，“我早就想问你，原先你和他还水火不容，怎么一转眼竟能混这样好？你这百搭的功夫我是着实佩服的。” 左道长笑得有些猥琐。 “嘿嘿。说来简单。同道中人，投其所好嘛。你甭管了。陆子明要避嫌，他离了此地也不打紧，有了这个，无论他在与不在，那蝉精都得乖乖听咱们的话，给咱留着逃命的后路。”他正色警告青雀，“咱可有言在先啊。义气归义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事情不成。我也不找天眼了，你也别救狐狸了。咱们可得一起出去，留着性命才能继续折腾，不是吗？” 青雀念及自己昨夜所中剧毒，便有些发愣，但看左玄笑得开心，也只能笑道:“好，有退路就最好。” 道士低头看看狐狸的宝藏，忍不住又捡了两个大个儿的金酒盏，和符纸叠在一起塞回怀里，然后无限留恋地盖上了箱盖:“这个……太危险了。回头再说吧。忙了这几天，我还真得了些线索。不只是能奔达，这城里还有人在给我们指路。我昨天在酒馆里，捡到了钥匙。发现了阵眼，突然就看明白了这城的布局。” “钥匙？” “不错，钥匙。来，我也画个符给你。” 幸好道长并没有用口水，还是规规矩矩引夫子到了书案边，取了纸笔，趴在那里开始画奇奇怪怪的图案，边画边指点道：“你看这一处，这里就是昨日我吃烧鸡的地方。我在此地捡到了个小丫头。女孩属阴，符合卦象。串联起来.......你看......这不就成了。这东西巧得出奇，十有八九和不周山有关。” 道长十分兴奋，青雀却看不明白，只好假装看懂，频频点头吹嘘：“不错，不错，远道兄道法高明。” 道士颇为自得：“只待破除阵法。天眼重开，指日可待。” 青雀蹙眉道：“左远道，万一咱们在这里真的等到了天眼重开，甚至也寻到了……令尊。你准备怎么办呢?” 左玄的小咪眼睁大了，他扭头望向她，向来温和喜庆的脸有些发僵，沉默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要不咱们……请他喝酒。” ...... 次日一早，左玄的这个鬼画符就到了麒麟的烤羊肉上。 因为要出行，驭兽人给“祖宗“奉上的美酒和肉食比平时多了一倍。陆大仙正想吃得饱饱的，再为表弟继续担忧。不防这么个鬼东西出来脏了眼，噎得麒麟一口羊油呛在喉咙里，差点没咳死。 不等他骂娘，贴符的道士已经靠到了他的身旁。 左玄是来送别严光的，顺便也能和麒麟通气。 “是洛书吗？” “什么？”陆子明莫名其妙。 “神仙那边的事，您该知道吧？” “那个虎娘子咋样了？多日不见了。还成不?若是不成，我可以咬死那个将军。”陆子明还是不放心程青雀，觉得那女斥候有点不大靠谱，“别给她真弄伤了。三三回来了，我不好交代。” “我知道。我看这会子……还成。再说，她也不肯就此罢手啊。” “嚯，难道她还真把将军的魂给勾了?”麒麟难以置信。 “没有。”道士不耐烦地拍拍鬼画符，阻止他跑题，“大仙给看看，这是不是洛书。” “洛书是啥？” “河图……洛书啊。”道长目瞪口呆，“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这…..难道上仙不曾听过？” “什么鬼东西？”大仙境界高深，自然不懂这些凡人拽文的屁话。 道长明白了，也不再跟他废话，收符回袖，抬腿要走。 “唉，你等等。”麒麟一口咬住了他的袍袖。 道长想要挣扎，发现麒麟不放，忖了忖，只能忍痛从怀里掏出了“宝贝”：“好好好。小道从来欠债还钱，言出必行。” 一张画绢摊到了麒麟爪前。 陆神仙一看，立刻迷花眼笑，喘了粗气。 原来是左道长的独门秘笈“鸾凤十八式”，全用图解的形式教学，生动活泼，深入浅出，生龙活虎，看得大仙当时就发了热。 陆子明想，这个凡人可真是太好了。不像那个冷面狠心的表弟，明明掌握了第一流功夫，自己玩得风生水起，把个天君都给迷得发了花痴，偏偏就不肯好好教他。还笑话自己的那些妙法是“野人献曝”。 他娘的，“野人”，多难听，那你倒是教点“国人”的法子啊！抠门小气吝啬鬼，让他这个纯洁可怜的痴情郎受尽了相思之苦。 对于左道长，陆上仙要正式收回先前那个“尿泡真人”的不当判断。道长左玄那真是古道热肠，大仁大义啊。 左玄笑眯眯吹嘘：“不是我吹牛。上仙若用小道这些法子。莫说那些没开过荤的小仙女，就是浪过三江五海的老妖魔也定然会被迷得要死要活。” 麒麟傻笑着连称左道长“法力无边。” 要不是道长按着，怕在那一边的严光一行人看出破绽，这麒麟就该乐得蹦起来了。 左道长到底是虚怀若谷，道骨仙风，连连自谦。 “哎，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二位亲密战友交流完经验，麒麟老上仙才又想起了正事，故作严肃道：“你刚才那个鬼画符确实眼熟。好像也不是啥洛书，就是河伯水府里的寻常物件，园子里看门的神龟，龟壳上的花纹嘛。” “小道爱伏羲八卦，故而能过目不忘，原来上仙也精通奇门遁甲。” “嘿嘿。” 麒麟讪笑，不好意思让他知道真情:“不过你还别说，不周山刚塌那阵儿，娲皇娘娘是用龟足撑过……难道……” “上仙若能暗暗探查此物是如何来到孔城的。兴许就能助咱们在此地寻到天眼，救出三郎了。” “你是说？要我去探一探洛水？”麒麟似乎犯了难。 “可不是。洛河水府必然群芳争艳。上仙不正好......操练功夫吗？”左玄赶忙笑眯眯，投其所好，又添了把火。 陆子明听他这样一讲，又想起自己上一回探访洛水时，脸上曾挨了某人火辣辣的一巴掌，那滑腻腻的小手，如今想来依然让人心痒难耐，通体舒泰。 “嘿嘿。也罢，去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