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宗闻言一惊。他微微抬头,看见的却只是高高御案之后,女帝的珠帘凤冠。
深秋时节,万物萧萧。秋风阵阵,寒气森森。御书房的青石地砖冰凉如水,而他此刻却汗如雨下。
越是看不到女帝的脸色,心中越是惶恐。
他将奏折内容在心中翻来覆去,反复念诵。释服从吉,忘哀作乐是不孝大罪,却罪不致死。而刺杀皇商,阻挠新政,抗旨不遵,却是死罪。孰重孰轻,心里立刻有了判别。
于是张显宗立即俯身拜倒,大呼道:“万岁,臣知罪!”
“哦?”女帝向前倾身,从烛火的阴影中露出容颜。
她两鬓染霜,眉心川纹深刻。本该是一张刻画了风霜岁月的脸,却因为保养得当,显得是只有四十岁上下。
入鬓长眉之下,一双精明锐利的双眼,如可斩破万事万物一般。此刻正盯着张显宗,似笑非笑的说道:“爱卿既然知罪,且把罪名说来我听。”
张显宗咬了咬牙,拜倒道:
“臣无能,管教不严。愚侄竟然在丁忧期间,释服从吉,忘哀作乐。此种大逆不道的不孝之举,实在让臣无颜面圣,他日于地下亦无颜面对祖宗。此等大错,皆是臣管教无方之罪。臣愿领罪受罚!日后臣必当严加管教约束愚侄,还望圣上息怒,保重凤体。
至于江州刺史所奏愚侄刺杀皇商之子,以意图祸乱江州,阻抗新政这种事情我却并不相信。
愚侄虽然顽劣却本性纯良,断不敢做那索人性命之事。更何况此次新政,于国于民皆为大利。愚侄岂有阻挡之理?愚侄虽然不才,却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君命不可违的道理,还是懂的。此事必有蹊跷,还望陛下明察!”说罢叩首于地,长跪不起。
张显宗一席话说得恳切万分,女帝坐在御案之后听完他这番剖白,冷冷一笑。
张显宗此人,在朝中一群前朝老臣里倒也算是俊杰。提出的两税法案,也甚合她的心意。她看重他重典治国的手段,和雷厉风行的行事法则。
大周从四海朝贺,到今天偏居江南一隅。也该有人来改改颓势,露露锋芒了。于是她力排众议,破格提拔,提他做三相之一。只是没想到,他当了国相却也不能免俗。在朝中结党而行,与刘肃势同水火。
此番推行新政,短短数月,比想象的更加成功。这件事的成功,虽然于国于民皆是有利。只是事成之后,只怕他张显宗声望更高,朋党更甚。到那时,即便是刘肃这样的三朝老臣怕也是压他不住了。
她要的是能臣,而不是党首。
女帝将目光投到御案前。挥挥手道:爱卿,平身吧。起来说话。”
张显宗跪了许久,起来有些吃力,几番用力才站起稳住。女帝看他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叹息一声“赐座。“
“谢陛下!”张显宗长拜谢恩,然后方才坐下。
女帝看他坐定,叹道:“张爱卿,高祖建国至今已有数百年。从纵横大陆,到朕的这一隅江南,何其凋零,何其痛心。朕本打算痛定思痛,励精图治,变法以求强国。方才拜爱卿为国相。时至今日,变法方才初见成效。可是如今令侄这般作为,实在有损爱卿国相威严。朕心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