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团的嗓音和缓而而温柔,听的常百草的心中一动。可是抬头看去,她的眼神又是如此忧伤,仿佛要哭出来一样。常百草一抬手,遮住她的眼睛,笑骂道:
“这是什么眼神,自己伤成这样怎么一副我要死的样子?不像样。”
米团一动不动的任他捂住自己的双眼,瘪瘪嘴说道:
“师父,你是不是还是很痛?那个止痛散是不是还没发挥效果?”
常百草放开手,看着她一副苦大仇深的脸,扯出一抹笑容。他戳戳她皱起的眉头说道:“止痛散不能止痛,什么能止痛?再说我痛我的,你烦什么?”
“你不是说过嘛,这个世界上只有痛和毒药能立刻奏效。”米团痛惜的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孔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根本没有立竿见影的特效药,你刚才才把那个止痛散吃下去,这才多大一会功夫,怎么能那么快就好呢?而且你明明就是很怕痛的人。”
看着一本正经分析下来的米团,常百草有些愕然。原来他那时和她说过的话,她都记得。那些他偶尔的念叨,不经意的话,她都记得。常百草抬起头,森冷冰凉的目光变得柔和。他抬起手拨开米团垂在额前的碎发,淡淡笑道:
“嗯,你说的没错。”
听他师父说,他被送来的时候身上就有一种毒。那是他的母亲亲自种下的,他生来孱弱,几乎夭折,为了给他续命,他的母亲以自己生命为代价换回了这个据说能给他续命的毒药。
说是毒,不如更像是蛊。自从被喂了这个毒,他整个人都变了,本来就白皙的肌肤更似透明,而头发也变成了银白色。他的眼睛变成了淡紫色,从此不能再见强光。任何比夜灯更亮的光芒都让他的眼睛刺痛。
而随之而来的是他再无病难,他从那之后直到十四岁再没有生过一次病。直到他被突如其来的毒性发作击倒,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请遍名医都是束手无策,最后他爹抱着他到了南楚药门圣地,求见华息子。
华息子那时被人奉为不老神仙,他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那时他忽然毒发,双眼变成了深紫色,头发银光熠熠,嘴唇苍白,仿若妖媚。众人皆以为他是妖怪,加上他的眼睛受不了日光,不得已他爹只好给他带上黑色帷帽。
他虽然不能动,可是意识却是清晰的。当华息子掀开他的帷帽,看到他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时候,眼中不是惊艳,不是害怕恐惧,而是淡然和一丝怜惜。
他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将他安置在一个安静的房间内,然后转身对他爹说了句:“他命该是药门中人,天命不可违,就将他留在此处吧。”说罢又将一鼎安息香放在他的塌边,然后带上门和他爹出去谈话。
安息香的味道淡淡而幽然,抚慰了他长久不得安宁的心灵。慢慢的他因毒发而纠结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被毒折磨的几天几夜不能合眼的身体,第一次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爹已经离开了药门,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他。然后,华息子要收他为徒。常百草在药门的台阶上枯坐,看着下山的阶梯,那条他爹最后离开的路。
自从他娘因他而死,他爹就再没怎么和他说过话。他的不言不语仿佛在斥责他,斥责他这个杀害娘亲的凶手。可是他对他又极好,这样两种极端的对待,让他不知该如何自处。后来听管家说,他的容貌酷似他去世的娘亲,而他爹和他娘亲向来感情深厚,他爹一看到他,就想起他娘,悲恸难忍。
难怪,他爹每每看到他脸色总是不好,神情总是容易恍惚,都是他的错吧。
常百草抬头看向流云*****,他那时候太小,什么都不知道。若是他能知道,他宁愿不要活着。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笑。爹既然讨厌他,为何又在毒发的时候带着他到处求医呢?让他死了不好吗?也算是能偿还了。如今弃他而去,父亲他,终于放下了吗?终于放下了娘亲,也放弃了他吗?
那他该如何呢?他这个被放弃的人一生,是不是也该就此结束了呢?
他的出生,本不是他的选择。可是他出生了,却又是这般的病弱,让他娘为他牺牲。可是这样牺牲换来的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这不是他的选择,而他能选择的只有在毒发的那些日日夜夜里,求死的心。
常百草愣愣的看着长长的石阶。风吹过山岭,掠过南华道,草木细细簌簌的摇摆着。光滑而陡峭的石阶的底层似远又近,忽然仿佛传来一阵不知道哪里发出的低语,落入常百草的耳中,让他的心一动。
就是现在吧。或许他不能选择怎样来到这个是人世,可是最起码他能选择如何离开这个人世。
常百草猛地站了起来,身形未动却听华息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小草,你在这里做什么?”
华息子的声音清晰而洪亮,直穿心底。仿佛带着浩然天罡正气,让常百草整个人一凛,脑中杂念顿消。
他呆了呆,转过身起身,看向衣袂飘飘的华息子。他和自己一样雪眉银发,眉宇间藏了诸多岁月痕迹。举手投足之间又是处处从容。仙风道骨这四个字用在他的身上,竟是无比合适。
“是你救了我吗?”常百草忽然开口问道。
华息子拂须看着他说道:“不是。”
不是?常百草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掐了掐自己的腿,然后疑惑的看向华息子问道:
“你没救我?那为什么我感觉身上没那么痛了?而且刚才我睡了一觉,特别沉,很舒服。”
“那不过是安息香和止痛散发挥了效果罢了,它们能缓解你的痛苦,让你安睡。可是你身上的毒,我无法医治。”
华息子的话让常百草惊讶不已,他说得那么样直白,全然不像在家中遇到的那些所谓的名医,说话总是反复斟酌着生怕刺激他的情绪。
华息子的直白倒让常百草来了点兴趣,他笑了起来,抱臂看向华息子问道:
“你说要收我为徒,可是却又不能医治我的毒。这个毒若是好不了,我指不定哪天就毒发身亡死掉了,还怎么做你的徒弟?岂不是亏本买卖。”
华息子似乎被他的话逗笑了,他走到常百草的身边,揉了揉他的头发对他说道:
“小家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要你将你的身体当作容器,用我南楚药门的独门秘法以毒为根,以柔克刚。我会传你药门秘术,让你自己学会驾驭这毒,从而慢慢将自己治愈。如何?”
“什么?”常百草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是想让我自己给自己治病?”
华息子淡然一笑点点头,意味深长的对常百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