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御史台。
皓月当空,一欣长人影临窗而立。银色的月光柔和了他的轮廓,却依然解不开他紧锁的眉头。
傅长雪站在这里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他手上捏着他派去保护米团的暗卫发来密信。信中将米团在鄂州的种种情况做了详细汇报,大部分都在意料之中,只是唯一出乎意料之外的事,那个家伙竟然又自作主张的跑去了夏口。
夏口,是白甲军的驻地。她是非要自己亲自调查这件事吗?
傅长雪眉头轻锁,走回案桌前将米团前几日加急送来的信笺又重新拿起来翻看。她在信中详细的描述了秋田县水患所涉及的多方人马,尤其写了刘肃与姜思礼的之间的关系。
她和他想的一样,或许姜思礼供出刘肃实属意外,可是姜思礼和姜如海绝对不会随便就点名白甲军。他们既然敢这般点名道姓的咒骂白甲军想必手上是有证据的,只是这证据还需要他一点一点的审出来,挖出来。
而米团竟然就在什么都还没有处理的情况下,就擅自去了白甲军的屯兵之处。夏口,在燕国和大周的两国交界之,向来不得安宁。
她此时只身前往如何了得?
白凤年……团团你就那么放不下他吗?
今日下朝之后,女帝将傅长雪叫到了御书房。屏退众人后,询问他鄂州水患贪墨案的进展情况。
傅长雪将米团所报进度如实通报,女帝一听到姜思礼的名字,顿时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她缓缓道:
“那个姜思礼,可是曾经被刘肃保举过的进士?”
傅长雪闻言心中顿觉敏感,他查过,那个姜思礼不过是先帝那时的进士,虽然当了几年小官,却因为被卷入长贪墨案而不被重用。后来又丁忧回家,不过入朝短短几年时间便辞官而去,靠着祖上的福荫庇护在鄂州做起了生意。倒是他侄子姜如海做的那个秋田县一方县令,却屡屡治理水患不利,更是任秋田县物价飞升,老百姓苦不堪言,他在朝堂之上,风评亦是不佳。
只是这些都是一些末品小官的细枝末节之事,为何圣上会关注?傅长雪心中虽有所思,却也摸不清圣上的心思,于是回答的更加谨慎了起来。
于是他依照米团书信所言一五一十的说道:
“启禀陛下,据微臣所查,姜思礼早年在官学与刘肃是同窗,姜思礼当年中了进士之后,他在朝中所任官职确实是刘肃保举的,也是刘肃的尚书省下工部的缺。”
女帝的眼睛眯了起来,她手上捏着一串上好的羊脂白玉所做成的佛珠手串,水润光滑,温润无暇。她一颗一颗的拨过,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须臾之间,她眼中风暴忽起,低声怒道:
“鄂州姜家,不过是仗着先帝给他们的恩赐,就这般张狂起来。当真以为自己是士族大家,朕真的就不敢动他们吗?”
傅长雪心中一震,圣上与先帝所恩赏的那些老士族大家不和,这件事几乎已经是朝堂上公开的秘密了。
自圣上登基以来,大刀阔斧改革,推新政,用人才。处处体恤民意,减税亲民,并且任用张显宗推行两税法官民同税。这些事情,一样样,一条条的大大触动了老士族的利益,他们以刘肃为代表抱成一团,总是明里暗里的和圣上变着法子的作对,阻挠新政的施行。
虽然他们嘴上总是说着祖宗规矩不能破,先帝立下的圣律不能改。可是他心中却是清楚的很,那些老家伙们为的就是握紧自己的钱袋子而已。在大周拥有土地最多的人便是这些老士族,所以他们当然不愿意官民同税。
然而这些圣上明明是一清二楚的,她从来不在明面上与他们起任何冲突,不仅如此还总是做足表面功夫,对他们礼遇恩赏有加。看起来君臣和睦,一团和气。像今天这样动怒说的话,是绝无仅有的。
御书房不是绝密之地,而圣上也并没有想要刻意隐瞒什么。以刘肃的手段,现在圣上在御书房和他说的话,只怕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呈现在他的案头了。
想到这里傅长雪面对震怒的女帝,更是不敢妄言。他心念一动,思绪飞快的转动,刹那间已有决断。只见他他跪倒在地,口称万岁,告罪道:
“圣上息怒,是微臣处理不当,请陛下务必保重凤体。鄂州水患贪墨案的相关涉案人员,尚在押解回京的路上,相关物证也随车同返。一切定论还需三法司同审后方能得出定论,还请陛下给微臣一点时间,来处理此事,方可给陛下一个完整的结论。”
女帝看着跪在案前的傅长雪,神色稍缓了缓。她对傅长雪说道:
“爱卿请起,此事关系到鄂州姜氏一族,朕心甚痛。
姜家先祖姜松茂曾经在先帝那时受到恩遇,被重用,还被授予金书铁券。没想到时至今日,姜公子孙竟然做出此等贪污丑行,愧对鄂州百姓,也愧对姜公在天之灵,真是罪无可赦。你务必彻查,究竟事实真相如何,背后还有多少人藏着掖着,都给朕揪出来。我大周以仁政施行天下,可是唯有这个贪字,不为所容。你给朕细细的查,有多少人就给朕揪出来多少。这大周的官吏,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傅长雪口中称是,这件事方告一段落。
而傅长雪直到回到御史台,心中仍是久久不能平静。他隐隐的不安起来,圣上今日的口气,似乎早已知道了些什么。而且明显的话有所指。圣上口中的那些背后的人明显是已有所指,到底是谁?难道当真是刘肃吗?
他还来不及惊讶,白甲军又被牵扯了进来。他在御书房不敢提及白甲军,因为他的心中和米团一样的顾虑,白甲军毕竟是大周盾墙,轻易不可擅动。可若是白祁当真有违大周律法,那他作为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必然秉公执法,法外无私。
一切就静待宇文翊他们从鄂州回京再审了,可是偏偏这个时候米团又自己跑去了夏口白甲军的驻地。
傅长雪将手中密信紧紧捏成团,握在手上。他的眉心川字深刻,长长的睫毛被月光在眼睑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在回信的时候就已经特别嘱咐她不要擅自行动,一定要与宇文翊一同押解姜思礼一行人回京。
可是这个团团根本不听他的,难道是因为白凤年的关系吗?
那个白凤年……傅长雪的眼中一片幽深。在过去他与米团相处的短短时光中,他就总是时不时的听米团说起小白这个人。
“小白的枪法今天又精进了,可是我还是赢了他!那个小气鬼一生气把我头发都揉乱了!”
小小的米团顶着一头乱发在他面前摇头晃脑的抱怨着,眼中却是亮晶晶的神采,丝毫不见苦恼于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