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书房里盈盈浅照,米团和傅长雪两人站在书房两边静默不语。
事关朝政,米团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可是面对傅长雪的质问,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怎么会是弄臣?
她的傅长雪从来都是遗世独立,俯瞰人间。若不是他这般高洁,女帝又怎会让他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御史大夫的位置?
可是宫中之事,她并不全然不知,她虽然不像他们那样在朝中遍布眼线耳目,可是女帝的样子她看在眼里,明在心中。女帝的面容那般灰暗,怎么可能没事?以她那般要强的意志,若不是实在无力临朝,怎么会不上早朝?
她根本不需要眼线耳目就能猜到女帝在后宫之中是何情况,她眼中的不甘和坚持,从第一次面圣的时候便深刻在她心中了。
而傅长雪,偏偏是她最信任的傅长雪,为什么要对她粉饰太平?
米团将目光投向站在书房另一边的傅长雪,他神色黯淡的垂首而立,显然刚才自己的离开对他打击不小。
唉,米团轻叹一声。为什么,他们两个总是这样?看似很近,却总是相去甚远。
晚风将院外呜咽,桂圆再端着热水回来的时候发现,书房里的气氛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米团和傅长雪两人各站一端,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桂圆将茶壶轻轻放在桌上,默默的为米团和傅长雪添满茶,又无声的退了出来。拉着守在门外的红枣走到游廊下,小声问道:
“红枣,小姐和亚台大人这是怎么了?我走的时候两个人还挺好的,怎么这会子里面那么吓人了?”
红枣往书房紧闭的房门瞟了一眼,摇了摇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在里面,咱们向来是守在院子里不能听墙角的。”
桂圆冲天翻了个白眼,嫌弃的对红枣说道:
“红枣你真是的,我们这是在为小姐的终身幸福添砖加瓦,怎么能说是听墙角?我们当然不听墙角,我们只是在一边服侍嘛!你还不知道里面的那两位吗?一个压根就不爱说话,一个吧,就一天天的只知道憋屈自己。要是咱们不帮忙,咱们小姐和亚台大人的事儿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成?”
红枣无力扶额,头痛的看着桂圆说道:
“小姑奶奶,你可消停点儿吧。咱们小姐自己有分寸,你别帮倒忙了!话本子里写的终究是戏说,这感情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的?要是真有那么容易,这世上就没有痴男怨女了。”
桂圆一听这话仍是不服,可是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好作罢。
屋外的两人争论刚歇,书房内的米团却忍不住开口道:
“小雪,我从未将你视为张显宗一党,我知道你向来高洁,不屑与人为党,但是此番陛下病重之事,何其重大,你不该对我这般隐瞒。”
小雪这个称呼,傅长雪许久不曾听到了。米团人前人后总是恭恭敬敬的称他为亚台大人。他不喜欢那个冰冷的亚台大人,他喜欢听她叫他小雪,好似两人从未分离,从未生疏。
傅长雪抬起头来看向米团,和她的视线相交,她的眼神比她的言语更加情深。他知道她的,她嫉恶如仇,她黑白分明,他都知道。可是这个大周却不似她这般分明,不似她这般情真。
傅长雪无声的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团团,有些事情,我确实不希望你知道。因为这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被危险波及的可能就越小。”
“小雪,我不再是那个在书院里百无聊赖,悠闲度日的米团了。从我在御史台上任的那天开始,这时局的漩涡中,便有我了。时至今日,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米团的话,直白的让傅长雪无路可退。她看了看他微变的脸色,继续说道:
“其实,宫中的事情,你不与我说,我也知道的。你不与我说便罢,你与我说,却又这般粉饰太平,糊弄我,我却不能忍。”
“团团……”
看着米团越说越激动,傅长雪想要解释一二,却被米团手一挥打断了话头。
“你且听我说,看我说得对不对。陛下病重,定然已是卧床不起。我主陛下,向来要强,主政数十年,无一天无故不临朝。这些天,竟然接连着早朝都不上了,必然是病情沉重。
陛下病重,太医署一定顷全院之能为陛下治病,太医署提点唐大人人称赛华佗,据我所知,他已经几天几夜不曾回家。他在宫中能有何事?必然是为陛下看病。
陛下病情如此沉重,只怕汉王监国也是迟早的事。陛下后宫空虚,膝下无子嗣,汉王监国,又将闹出多少风波?你怎么会不知道?而你竟然和我说宫中无事?
小雪,诸王之乱犹如昨日,现在汉王一旦监国,时局必变。此等变化你我都会被波及。如果此等事情,还不算重大,你还要瞒着我,那我在朝中又能相信谁?”
傅长雪惊讶的看着米团,他没想到,她刚回京不久,并未面圣,却已经将宫内之事,朝中之事理得如此通透,让他不得不敬佩。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道:
“团团,你当真长大了,是我小看了你。长雪,给你赔罪了。”
说罢拱手躬身,对着米团长施一礼。米团不必不让,昂着脑袋,用鼻孔看着他,受了这一礼。
“亚台大人,你我同在御史台,大周风雨飘摇之际,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要的是我们共进退。”
共进退吗?米团铿锵有力的话,敲得他的心咚咚作响。可是当真能共进退吗?等她当了汉王的王妃,大周未来的皇后,他们,还能共进退吗?
傅长雪的心猛的刺痛了起来,不行,他甚至不能想这个可能。他的手紧紧的抓住椅子扶手,努力压抑心中陡然翻腾的情绪。
米团见傅长雪不说话,只当他不相信,于是继续说道:
“今天我在梅园遇到了汉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汉王监国的日子应该不远了。今天与他偶遇,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或许便是此事。”
“你,今天和汉王见面了?”傅长雪猛地抬头,将米团锁定在自己的视线里。
“没错。”
米团见傅长雪眼神有异,心中更加笃定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她走到他身边坐下,给自己添了些茶水,边喝边想着说道:
“今日我本是一时兴起,去游园。可到了梅园却发现,女眷颇多,而且她们似乎无心赏花而是在等人。因为人比平日里多了不少,所以我本想回去,却不料与汉王碰个正着。他似乎也是随性而来,未带人马。我与他游园到傍晚,他似乎一直有话对我说,但是直到我回府,他也没说什么。”
米团放下茶盏,眉头轻蹙,回想着李檀欲言又止的样子,慢慢道:
“我看他的情形,好像是有心事。但是又不好与我言明,所以我索性就回来了。现在想来,应该是陛下凤体欠佳,欲将国事相托。”
“不是国事。”傅长雪的声音仿佛三九寒天的冰窖,寒气森森。
米团见傅长雪忽然脸色大变,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四个字,倒是觉得奇怪了,便问道:
“那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