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之后,燕国与大周的边境线上,走来了这么一条款款而行的队伍。
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个清俊少年。他身着杏黄色窄袖长袍,一束高马尾将满头黑发束在白玉冠内,显得潇洒又不羁。
与他策马并行的是一个白衣男子,与那清俊少年截然不同的是,他俊秀的脸上,一双凤眼清冷时淡漠,笑闹时美艳,一举手一投足处处皆是风情,撩人心魄,动人心魂。
可是走在他身后,骑着一匹白马,一头银发眉尖一点朱砂痣的娇俏女子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手上的马鞭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轨迹,恰到好处的落在离他的肩头只有一寸的地方啪的一声收回,只在空中留下一声脆响。
“小妹!你干什么啊,太吓人了,你是要抽我吗?”正和李珠儿笑闹的裴贞被了一跳。
走在李珠儿和裴贞身后的米团此时仍是穿着素服,头上的白发上所染的药汁也已经洗掉了。此时的她白衣白发看起来连皮肤都白皙的有些透明,更显得她脸上隐隐的怒容,有几分吓人。
“大哥,你和珠儿一路走来,已经说双簧似的闹了一个时辰了。就算你们自己受得了,驮着你们的马也受不了了。小妹我,更受不了了。”
裴贞听着米团磨着后槽牙说出来的话,脸上笑容依旧,扬起手上马鞭,指着在夕阳下分外秀丽的山边景色,感慨地说道:
“燕国的山水,壮阔秀美,比起温婉的江南之境别有一番风味。小生心声爱慕,由衷赞叹的停不下来啊。”
“鬼话连篇!也不知道是谁一直跟我说,自己来来去去周游列国多少年,去燕国就跟串门子一样。这会子倒又感慨起来了。还唠唠叨叨个不停地说了一个时辰,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哎呀,小妹,你这就不懂了。这美景和美人是一样的,时时风景皆不同,处处风情看不厌,懂了吗。”
这家伙……!
米团看着一脸得瑟的裴贞,捏了捏手上的马鞭,只觉得不用再和他多说,要不然当真抽一鞭子上去得了!
这一路过来,原本是计划他们扮作一行家族商队。裴贞便是大哥,米团和傅长雪便是他的小妹和妹夫。李珠儿便扮成傅长雪的书童,而周曙则扮演账房先生。
手巧的李珠儿为众人分别易容,让他们看起来既三分像本人,七分变陌生。除非是十分亲近的人,否则光凭一张画像那是绝对认不出来的。
众人一大早本来已经准备妥当就要上车出发了,拉着傅长雪坐进马车里的裴贞,忽然又走下车来,瞥了一眼傅长雪脸上很是嫌弃的说道:
“骑马吧,此去东京路途遥远,一直闷在马车里,对着那一位我可受不了。”
米团闻言眉毛一竖,看着裴贞问道:“怎么受不了?长雪怎么你了?”
裴贞见米团这幅模样,顿时捂着胸口,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连连摇头道:
“哎,真是女大不中留。小妹啊小妹,你才刚刚出嫁就连大哥我说你相公一句都听不得了吗?大哥我好难过啊,哎,好难过!”
“停!”
米团被裴贞的那句相公说的害羞了起来,裴贞唱戏似的模样更让她的脸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似的。她伸手捂住了裴贞的嘴,下一秒立刻发现自己的举动似乎有些不合适,又触电似的缩回手。站在一边忸怩的绞着衣角小声道:
“大哥,你……你在说什么呢。”
米团低垂着脑袋,娇艳欲滴的小脸上忽闪的眼睫,仿佛羽毛般在裴贞的心中轻轻拂过留下一串颤栗。撩动着他内心紧紧捆绑的秘密,蠢蠢欲动。
裴贞看向米团的眼神幽深明亮,他嘴角一咧,绽出一抹笑意。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傅长雪不知何时走下了马车,将米团不着痕迹的揽在自己身后。他挡住裴贞看向米团的视线,淡然道:
“既然裴大哥想要骑马,就骑马吧。或许马车内空间狭小,我的腿太长,让裴大哥坐的不舒服了。骑马虽然辛苦,相对的会快一些。早点抵达燕国总是好的,是不是,娘子?”
傅长雪的娘子两个字,刺得裴贞眉头一皱,连李珠儿的脸上也是莫名一红,眼中黯然失色。
倒是米团本来就被裴贞给说的很不好意思了,现在傅长雪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叫她娘子,让她脸耳朵根都红了。她偷偷瞥了眼众人,发现众人脸上各有精彩,连周曙周大人都一脸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模样看着她,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许!不许叫我娘子!”米团红着脸将矛头转向傅长雪,她语无伦次的说道:“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或者,或者和师兄一样,叫我小妹好了。”
傅长雪闻言脸色一变,一把抓住米团的手腕,眼睛一瞬不瞬的紧紧盯着米团说道:
“团团,你这是什么意思?夫妻便是夫妻,兄妹就是兄妹,怎么可以混为一谈?”
“可是……可是……”
可是你这样在大家面前忽然就这样跟我说话,太不好意思啦!我又不像你脸皮那么厚!
米团在内心一阵咆哮,可是嘴巴却吐不出一个字。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在此找到傅长雪之后,她只要一和他在一起,她的脑子就仿佛停摆了一样。她的眼中,就只有他,仿佛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别人一般。可是他,却不懂。
“你……反正就不是行!”、
米团脸红了半边就蹦出这么几个字,看得傅长雪脸色更难看了。他的手紧紧握住米团的手,他的眼中千尺寒潭渐渐冰封。
“团团,莫非,你后悔嫁给我了?”
傅长雪从没像现在这般,他从没现在这般忐忑过。米团的身边有太多优秀的男人,他们让他紧张,让他害怕。之前的白凤年和顾兮影是这样,现在裴贞更是这样。他甚至从裴贞的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看米团一样的目光。
他好害怕,他害怕分分合合这么多年,到今天,他已然会变成米团生命中的那个过客。
什么大周第一公子,什么三公九卿,都抵不上米团唤他一声小雪能让他高兴。在寿州等待米团得到消息来寻他的那些日子,是他此生中最难熬的时光。他其实并没有把握,他根本不确定米团到底会不会来,可是他必须相信,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直到米团出现在拂春社的时候,直到米团亲口向裴贞提出让他为他们主持婚礼的时候,直到在新房的喜床上揭开米团的头纱的时候。
他的那颗忐忑的心,才终于得到安慰。他睡了到寿州来的第一个安稳觉,可是一觉醒来,米团却连他唤她一声娘子都不愿意了?
傅长雪的眼中,冰封之下是不可言说的伤痛和惶恐,就仿佛时光倒回,回到了六年前,在江州他相思成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