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风雨摧残院外万物,天地一片昏暗。
东床下,我们主仆三人围在一起,提及吴涵燕。逝者已矣,不能再弥补什么,只有给她尚在人间的亲人一点安慰,阶说,涵燕的祖父母,住在城西,她去过一次,大体记得路。我打定主意,明天放晴,即去吴家屯探望两位老人,失去孙女的痛楚,一定很难熬。
翼日,天依旧湿淋淋的。
大雨从昨夜下到现在,犹未停歇。原先的计划全部泡汤,课也不必上了,我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踱步,百无聊赖的赏雨。
咚咚咚,敲门声骤响,我跑进雨中开门,门一开,玉姿站在外面,邀我去抚弦楼坐坐。
这漫天大雨的,去做什么?玉姿却一再坚持,我不敢抗拒,只好撑开伞随她而去。一路风雨袭来,裙摆尽透,到底是什么事,要冒雨宣见?
到了抚弦楼,姑姑果然不是叫我“来坐坐的”,她启唇道:“最近,我耳根子一直不得清净,时常有人来报告张家长李家短,我都一笑而过,不予追究。本来女孩多的地方,难免嚼舌根,可是今日竟有人来报,你私自谈论教坊禁忌,恶意败坏教坊声誉,还私闯禁地久芜馆,这些大忌,你可知罪?”
我……我一时茫然,谈论教坊禁忌的,何止我一人,为什么单单审问我?“姑姑,请您听晚辈解释……”
她摆摆手,说心中自有定论,叫我不必狡辩了,而后写了一张条子,派人送去账房,本月和下月,都无需发我的月俸。我怅然若失的走出大殿,心情跌至低谷。
私谈教坊禁忌,莫非就是昨日在荷花池说的那些?当时,加上我总共有七人,是谁泄密,还将一切罪责归于我?
纤迢必无此心机,她心宽体胖,每日除了吃就是睡,毫无城府;雯晶和雯丽对我极热情,不像会出卖我的人;刘炀禾自己提起这些事,难道还能自己告自己?倒是纪吟环与岑海沁,是纤迢拉过来一起玩儿的,为人如何完全不清楚。再说私闯久芜馆,我不过是误闯进去,直到回清雅阁跟阶簪提起,才知道那是久芜馆……
等一等,莫非是玉阶?昨晚我们谈过吴涵燕,而她又知我去久芜馆一事,会是她么?可惜我一直那么信任她,将她视作姐妹,她居然,背地告发我?
回到清雅阁,几个人还是照样服侍前后,并无异样,我悄悄把玉簪拉进书房,告诉她姑姑罚了我,她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的惊呼:“怎么会!”
我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声张,她眼珠一转,压低声音说:“若咱屋里有内奸,那么玉阶嫌疑最大!这几日,她总是半夜三更溜出去,过好一阵子才回来,我怀疑,她是偷溜出去报信的,本来她就隶属于抚弦楼,去旧主面前回报您的情况,也说得通!”
是她!真是她!她居然背着我,去通风报信!亏我待她那么好,她却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我气得护身发抖,恨不能开诚布公训斥这个恩将仇报的丫头!到了申时,侍女都去做晚膳,我独自坐在桌前,一言不发的生闷气。
须臾,玉阶端来一盏螃蟹,笑言:“小姐快尝尝,这是今秋刚捕的螃蟹,十分肥美!”
我暗自鄙夷,玉阶啊,你又何苦做这谄媚之事呢,你既不忠,留在清雅阁也无用!我一把将螃蟹摔在地上,痛斥道:“假惺惺!”
她愣了,眼神里满布惊恐疑惑,我头也不抬,要她自己去阿姨面前请辞,清雅阁容不下这种虚情假意之人,这一场主仆情谊,到此结束。
“奴婢可以去请辞,但小姐必须给奴婢一个正当理由,否则,恕难从命。”她说。
“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非要我抖出来才肯承认嘛!”
门外,响起一阵嬉笑,有人缓缓进门,笑问:“妹妹,你们这是干嘛呢?”
是倚翠姐姐,她笑叹:“妹妹,何苦大动肝火,不就是打翻了一碟菜嘛!”她扶起玉阶,打发她们都出去,灯火下,问起缘由。
我满腹委屈,将来龙去脉如实陈述,她略一思忖,浅笑妍泽,“妹妹,说你是个小孩,你还不信,仅凭一个小丫头的一面之词,就断定玉阶为内奸,会不会太武断?你仔细想想,你来往久芜馆的路上,岂会一个人没碰见?”
那天我出去采风,满脑子都是诗词,可能遇见过人,但并未注意,所以没印象。
“你没注意别人,不代表别人没注意你,或许有人躲在暗处,眼见你进了久芜馆却不制止,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告发你!”
怎么可能?我既非皇亲国戚,跟踪我何益?
倚翠扑哧一笑,“你还用是皇亲国戚么?单凭你一眼被阿姨相中,从此呼奴唤婢,就足以遭人妒恨了!”
是么,我竟不知,姐妹们有这心思。难怪她们分成数派,有的对我横眉冷对,全然把我当透明的,有的将我视作劲敌,眼神充斥敌意,还有的,阳奉阴违。
倚翠姐姐递来一杯花茶,目向院外,“天气阴晴不定,好似人心,难以捉摸。玉阶虽然伺候过霍楚妍,但据我观察,她低调内敛,不似浅薄张扬之人,说话做事,颇有分寸。家和万事兴,只有房里和睦了,外人才无可趁之机!”
烛光下,倚翠的双眸熠熠生辉,如一盏明灯,点亮漆黑的夜。
可惜后悔药没得吃,我只听片面之词就断定玉阶是内奸,的确太武断了!
“知道就好,以后遇事切勿武断,更不能听一个小丫头的话就认定,说不定,内奸正是玉簪,她怕身份败露,就找一个人出来背锅!”
夜幕下,我整夜不能眠,心疼玉阶被冤枉,也恨自己耳根子软。
但见厢房一片漆黑,不知阶睡下没有。倚翠姐姐蕙质兰心,必不欺我,自我入坊,玉阶事事为我,何曾假意?不过有件事我实在想不起来,那天我误闯久芜馆,到底被谁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