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萝寨隐于西北交界处的深山老林之中,本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帮山匪又仗着天高皇帝远,数载以来,早已一步步地将势力扩散开,如今,俨然已形成了一个颇有几分组织与纪律的帮派,势头正盛。”将军的嗓音浑厚而富有磁性,只见他缓缓拾起一子,略一沉吟,将其落于棋盘之上,沉声道,“纸上谈兵固然简单,你且说说,怎么个应变之法。”
庭院的中央,一张石桌,一副棋局,父亲与将军各占一方,皆是正襟危坐,端然而从容。
将军一如那日我在雅阁所见那般,着一身玄色锦炮,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在自家宅院这番清幽的月光里,似乎少了那么几分凌厉之气。
然而终究是常年刀口舔血之人,沙场上的阎王,炼狱中的修罗……只见他落下一子后,目光悠悠扫过父亲,指尖漫不经心地在石桌上轻点着,我望着,却平白感到一丝泠然的寒意。
“剿匪亦如行军打仗,所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拖得越久,反倒愈加于我们不利。”父亲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轻抚着手中黑子,良久,亦是缓缓落下,“阵中容阵,薄中厚方,倘若使用方阵,配合岐山三面环水的地势,或许可以做到,攻守兼备。”
将军指尖的动作一顿,目光愈发的意味深长。我的心中猛然一紧,不由得狠狠地替父亲捏了把汗——
在这将军府之中,堂堂骠骑大将军的面前,父亲竟敢妄论兵法,岂不是班门弄斧,自不量力?!
只听“啪”的一声,将军又一白子落下,“那山匪便于山中隐匿不出,或于沟壑水渠之地设置埋伏……”
“偃月阵,”父亲迅速以黑子跟上,飒然道,“岐山呈非对称山形,以月牙凹处诱敌,看似薄弱,却可暗藏杀机,厚实的月轮从外围剿的同时,亦可以防不备,抵挡可能出现的流寇。”
父亲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着将军道:“骠骑大将军出马,自是兵强将勇,定能将此阵强大的战力,尽数发挥。”
将军执起一子,巍然不动,眼睛危险地眯起,“你不过一介商人,对这些阵法,岐山的地形,倒是很有几分熟稔。”
“锵”的一声,立于一旁的李副将蓦地拔出剑,指着父亲喝道:“小小商贾如此狡诈!指不定便是幽萝寨那鼠狼之窝派来的细作!”
“将军明鉴,”父亲飞快地站起身,敛衣作揖,沉声道,“小人不过是做些跨海的小生意,常年往返于北珩与西宁之间,途径岐山一带时,曾遇过这帮悍匪,为了让货物顺利通过,小人潜心钻研过岐山地形,翻阅几册闲籍,方才想出这些应对之策。”
将军将李副将斥退一旁,严苛的目光在父亲的身上扫来扫去,惊疑道:“你便是在那时,碰巧救了当今圣上一命?”
“正是。”父亲保持作揖之势不动,垂眸恭敬地道,“然时日久远,如今的幽萝寨势力大盛,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汝可愿与本将一道,将这帮顽固悍匪,除之而后快?”将军目光炯炯,洒然笑着道出惊人之语,“不用你披盔戴甲,只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我霎时惊得眼睛都忘了眨,与那如遭雷击的李副将一起,愣愣地望着此刻神采斐然的将军。
然而,父亲坚定而沉稳的话语,使我还未缓过来的小心脏,又是一惊——
“小人一介市井粗人,断然不敢辱没了骠骑大将军的麾下。”他静静地垂着首,没有人知道他深埋的脸上,隐藏了什么样的情绪与表情。
近年来,骠骑大将军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乃当今皇上手心里的大红人,百姓眼中的大英雄,能跟在他的帐下,是多少少年英杰,青年才俊都梦寐以求的!如今,这么大的一块香饽饽就这么砸在脑门子上,父亲竟想也没想,便婉拒了,当真是……
“当真是不识好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