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每一次他们都能如那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
李彧没说话,说话的是那个军师胡获。
他舞着那鹅毛扇,拈着嘴上的两撇胡子,阴笑道:“寿王妃,并不是契丹难打,也不是燕云十六州难收复,是因为人心难平。朝廷每年拨六千万两白银给北境驱虏,若真打没了契丹,北凉王府的地位还能如旧吗?往来军需供给还需要吗?沿途加急哨站还需要吗?那六千万两的白银还能再入兜吗?”
当时李彧只是不咸不淡地呵斥了胡获一句慎言。
其实胡获没讲完的是——
契丹真被打没了,燕云十六州真被收回了,那下一个被拨六千万两白银指向的是谁?北凉王府上上下下的谋士幕僚不可能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害怕鸟尽弓藏,哪怕只是些微的可能。
所以北境大捷之后,李彧回到长安不久,宫中就爆发了巫蛊之案。
即便官家真的信任自己这个儿子,也多的是坐不住的人。
现如今李章提前出手,或许是因为知道杜家与李幼鱼的合谋,有意放水,给李幼鱼卖个人情,或许只是单纯想要给太子添堵,给李彧找些麻烦。
但不管是哪一种,杜家一旦真的溜了人出去,那得了消息的李幼鱼和北凉王必然会反。
收回思绪,沈轻灵苦笑了声,说:“我原本可以置身事外,但我进来了。阿玉,我不是为了向你或则任知州施恩,我没有那个资格。我只是不忍心看到成千上万的人因为我作壁上观而死。”
邵从迷迷糊糊的,并没有完全听懂沈轻灵话里的意思,但他被沈轻灵的语气和气势虽感染,握剑的手不自觉收紧了许多。
“我陪你一起。”薛玉掸了掸袍子起身。
事实上,要追查李章将人带去了哪里,并不难。因为这家伙压根就没打算藏着掖着,光明正大地领着人穿长街而过,举的还是汴京的龙旗。
“李章这是在狐假虎威。”薛玉冷眼看着护卫队停在一处僻静别院前,“他认为自己是代天子巡扬州,所以自持做什么都是正当的。”
沈轻灵蹲在他身边,耸肩打趣道:“但他确实是在代天子巡扬州,现在李彧走了,他就是唯一的天使,你的名号可不好用了。”
或许连薛玉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完全习惯了沈轻灵在他面前的毫无尊卑之相。而沈轻灵呢,她同样没有意识到,与薛玉相处时,她到底有多自如。
“我原本也只是出汴京查粮仓案的。”薛玉叹了一口气,转眸去看沈轻灵,“不管二娘子如何说,这趟浑水到底我是拉你进来的,我该对你说声抱歉。”
“你想多了。”沈轻灵伸手拍在薛玉肩头,身形一动,轻盈地翻进了小巷子的另一边。
明眸善睐的小娘子站在墙下,仰头冲薛玉一笑,露齿道:“从来只有我沈轻灵自己要什么,而没有谁逼我做什么,阿玉大可不必背上这包袱。现在李章该是在那别院里等着你我上门,我们不如成全他,进去闹上一闹。”
素手柔荑微抬。
哪怕过了很多年,薛玉都还是无法忘记,在元德三年冬日的那个墙头,他见过了此生最美的风景,也走上了与从前截然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