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兄长会背她上花轿。
王昭云一把将案上的奠物扫翻,香烛瓷盘和贡物滚了一地。直到这一刻,他才在她面前流泪痛出声来。
他扶着念念的棺椁,望着里面躺着的人,连手都不敢伸去碰她的脸了。怕摸到那冷冰冰的温度清醒念念真的回不来了。他的小妹妹啊,那最跳脱活络的小姑娘,真的死了,她曾甜甜唤他兄长。
他是将军,护得家国天下,却护不得自己的小妹。
而今以后,宋城又当如何自处?
这个小福星陨了,牵动他们每个人福气,从今往后再无春秋。
王昭云恨她,再应该不过。连宋城自己都觉得罪不可赦。
他突而恶狠狠把宋城从地上拉起来,面目憎恨。宋城愧悔至极,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其实他们都知道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可是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盯着她,似乎要把她抽经剥皮,可是他更痛,恨不得挥剑斩掉些什么。棺材里面躺着的是他疼爱的小妹,外面这个是他的发妻,他又要如何。
许久,他将她推开。执起奠案上酒盏,颤微微往杯子里倒去。酒溢出来亦不停下,任由清酒打湿奠案,酒味四散淌得到处都是,直到壶底朝天才作罢。
王昭云将酒壶狠狠挥在地上,酒壶砸得四分五裂,一如他痛哭止不住的泪,那颗看不见的心也碎了个四分五裂,伤了五脏六腑,三魂七魄。
他是铁汉儿郎。如今念念的死让他犹如切肤。虽嘴上不说,心里头是归罪于她的。
这人世到底还是太痛了。原以为可以完满,却都是乐极生悲。
酒壶的盖子滚到宋城脚脚下,一直摇晃摇晃,终于停下来。
王昭云自怀中掏出已修好的书置于桌案上,开口艰涩道:“王家再容不得你,我再容不得你。宋城,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你选一个。”他觉得自己卑鄙可耻,还不若一刀给她来的痛快,恨她,可更恨自己。
宋城站起身来,一步步靠近,奠案上一杯是酒,一封是休书。她抬起脸温柔问他:“你希望我选哪一样?”
害死念念,是愧,是悔,更觉无颜对他。宋城觉得,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哭。现在是他死了妹妹。以死谢罪,如何都不为过。
闻言,王昭云的身子狠狠一僵,扶住案几的手压得泛青白。
他道:“念念年纪小,调皮惯,没有人约束管教在下面会受人欺负。她向来最欢喜你,有你去陪,她一定开心。”他要她殉葬。
“好”她笑着应,沉静温柔比柳絮更甚,仿佛这不是他为她选择的一条赴死的路,而是带念念出一趟远门。即便春至了,也再不要归来,缓缓归的话,不合宜诀别。从今往后只有远方和念想。
可是她心甘情愿。
那是念念,是王昭云。
此生最重要的人。
她伸出苍白的手去端起酒杯,四平八稳,没有洒出一点来,嘴边浅浅的笑,皓月下的梨花素缕,从容归宁,非是断命。
王昭云静静望着那杯酒,眸里藏的痛和克制,身子有些战栗,刺得心痛到四肢百骸。在杯沿凑到她嘴边的时候,他终是没有忍住。
“宋城,”
宋城端酒的手因为这句话抖个不止。王昭云背过身隐忍沙哑道:“我想放你一条生路,你拿了休书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今世再不要教我见到你。你欠念念一条命,欠我们琅琊王氏一条命。今日出了这个门,若再教我见着你,”当如何。
“若…教我见着…”
“你定不会好过的,”他怕自己会将她带回来,做出伤害她又伤害自己的事情。
宋城只浅浅一笑,仰头将杯中的酒点点饮尽了。王昭云转身过来一把掐住她的双臂,望着她摇头痛道:“你不必这样的”他已经答应放她走。
“我是你的妻,生死都是。我害死了念念,又有什么资格再做她的宋城嫂嫂。可是我舍不得离开你啊。我先下去找念念。百年之后,你再下来寻我。你要记住我的样子,等不来你我不会老,我也会一眼就望出你。顾之,顾之……”宋城抚着王昭云的脸,眼泪落不停。这一生,她对不起念念,如今也对不起王昭云。还有,
还有……
她拉着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肚子。
王昭云惊愕,泣涕如雨。
宋城流泪。她一直不敢告诉他,自己怀了他的骨血。
王昭云抱着她,又苦又痛。宋城意识模糊,耳边一直是王昭云的哽咽沉唤,他说:“宋城,我们有孩子了,王家有了从孙。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是啊,她和王昭云的骨血。可是,她带不来这世上。宋城软在王昭云怀里,阂着眼淌下泪,再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