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都腼腆地一低头,别有深意地看了李嗣源一眼,她知道前尘过往,心里自然不舒服,可是比起那番释然,不舒服就微不足道了,那复杂的目光渐渐沉淀为一汪清泉,“娘娘说笑了,他一个千年万年的石头人,哪里会把人挂在嘴边上。倒是娘娘怎么不多留一会儿?娘娘和夫君是旧时,想必寻常叙旧,皇上也不会在乎。”
又来了,蕊仪不禁想要皱眉,自己差人打听过,平都确如她生得那般婉约贤淑,平日里处事虽然八面玲珑,却的确是个心善心软、体贴入微的,一个丫鬟挨了打都能哭上一天一夜。家里父兄姐妹的衣衫、荷包,竟有不少出自她手,侯府里的人都赶着对她这个养女好。
这样一个心善又行事谨慎的人,如何到了她面前就变得莽撞了?就算恨她曾是嗣源的心上人,如今这口气也该平了。难不成这平都内里竟是个善妒的?想用这种方式让她不好受。
这种刺探情敌的事她没兴趣,让她闹去好了,蕊仪呵呵笑了笑,“夫人和大将军进宫,恐怕是来见皇上的吧?不如一起去贞观殿。”
“就约在这九洲池上,倒是娘娘赶巧到了,不妨由我相邀?”平都笑道,看着李嗣源眼中多了两分挑衅。
周围的宫人笑看着他们,蕊仪不好回绝,亲昵地拉了平都的手,一路说笑。他李嗣源会演戏,难道她就不会?
“听说娘娘和夫君情同兄妹,怎么见了面一句话都不说了?不会是碍着我在吧?”平都笑问,明眸一转,不好意思起来。
蕊仪朝李嗣源瞟了眼,四两拨千斤地道,“夫人都说大将军是个石头人了,本宫又岂会自讨无趣?大将军是拿刀剑的,本宫是拿针线的,从前也说不上话,说上话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瑶光殿南有一亭名琉璃,这日为宴请李嗣源夫妇,妆点一新,内置香茶、点心,左右有七八个宫人侍候,见他们来了,又摆上几个小菜。不多时李存勖来了,身边跟着梓娇。
蕊仪一见,心下明了,这是做弟弟的让做哥哥的正式见弟媳了,深觉自己不该出现。可是李嗣源在,她又不能退,那样太刻意了,反倒惹人怀疑。
“蕊仪也在?”李存勖看见蕊仪也是一愣,暗暗看向李嗣源,见平都立于一旁,才放心。
“拜见皇上、贵妃姐姐。”蕊仪迎上去,李存勖道了“免礼”后,她立刻站到了梓娇身后。
黑眸最深处隐隐一丝满意之色,李存勖又受了李存勖和平都的礼,让众人依次坐下。蕊仪正要在梓娇身边坐下,他指了指平都身边的位子,笑道,“表妹说她最愿意和你说话,你们一处,朕与皇兄一处。”
“臣不敢。”李嗣源再三推脱,就是不肯与天子并排而坐,李存勖再三劝他,硬按着他坐下了。
梓娇落了单,也不见生气,“妹妹怎么也来了?”
“刚巧在散步,碰上了,姐姐该不会怪我叨扰了吧?”蕊仪笑道,她与李嗣源的交情不是秘密,不过她问心无愧。
“不会不会,妹妹正好帮我照顾皇嫂。我这人粗枝大叶惯了,招呼不了皇嫂这样的玉人儿。赵公公,传膳吧。”梓娇吩咐道,俨然已有了**女主人的样子。
李存勖正在问李嗣源魏州府里的事,原来的晋王府给了李嗣源,日前已派人去安顿整理。李存勖打算另拨一笔银子给他扩建后园,另又打算赏几个庄子,于是就多问了几句,看他喜欢哪些。听梓娇发话,李存勖停了下来,笑道,“再等等,存渥还没到。”
琉璃亭中的石桌是方形的,李存勖、李嗣源居首座,梓娇、蕊仪和平都分坐两边,众人这时才注意下首的位置空着。梓娇一愣,有些尴尬,干巴巴地道,“是我忘了,还有皇弟。”
“存渥回来了?”李嗣源一惊,李存渥这时候应该留守在郓州才对。
平都微微皱眉,捻了一小块山楂饼,小口嚼着,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存勖。他是该有动作的,但究竟意欲何为,她想不透。
“皇弟回来正好和皇兄做个伴,怎么,皇兄不愿意?”蕊仪眼望着李嗣源,却为平都递上一盏香茶,黄绿黄绿的茶水在琉璃盏里轻轻荡漾。
李存勖手一颤,几滴香茶晃了出来,赞赏之色顿生。这算不算心有灵犀?他也看向李嗣源,等着他的答案。
“臣不知皇上已派人替换了存渥。”李嗣源想了想,问道,“不知皇上派了何人?”
“朕下旨让魏将军暂代其职,皇兄大可放心。”李存勖面色稍缓。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既然已做了他的昭仪,就该为他分忧解难,有些话他不好说,少不得要她这个无知的女人开口。蕊仪笑开了,全然一拍天真烂漫,“皇上既然为皇兄新安置了府邸,也该为皇弟安排一下。虽然皇弟的战功不如皇兄,可怎么说也是皇上的亲弟弟,皇上可不能厚此薄彼。”
李家子孙大多善战,多年征战下来,所剩不多,于情于理都该好好安排。这话说得不软不硬,刚刚好,可这当中的味道连不明就里地曹平都都闻得一清二楚。蕊仪向梓娇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敲敲边鼓,梓娇肩上一颤,竟低下头研究起面前的菜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