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桃林正是最萧瑟的时候,无花无果,叶子也几乎落了个干净。经过时只觉得比平时更多了几分风骨,让人觉着神清气爽。一行人急着赶过来,无心欣赏这份爽利,只闻到些草木被雪中水气湿了散发出清香。
丽春台的正殿由一条廊子接连着蕊仪的寝殿,蕊瑶坐在里间的坐榻上,眼眶红红的,微微昂着下颚,望着蕊仪眼中有些傲气,有些委屈,还有几分怨怼。她起身挪到一边坐下,语带哭腔:“你急着让我去侍疾,是不是料准了我一出来,就得被拘起来?”
接过洗好的手巾,亲手为她沾了沾眼角,蕊仪在她身边坐下,轻握住她的手,“我不也被据在贞观殿了么?那天你要是像我一样撑住了,不也留在那儿了么?倒怪起我来了,我可是把大好的机会都给了你,要不是你自己出来了,我也不回去。”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微微一笑,“这时候什么都比不上肚子里的这个重要。”
“是我小心眼了。”蕊瑶迟疑着应道,心里并不十分相信。
“陛下醒来,总得看见一个咱们韩家的人。让你去,也是想着你位分低,得了机会能像我一样位列九嫔。唉,你这性子得改改。都说你对陛下一片痴心,可到了真正用得着你的时候,几句话就吓回去了,太不成样子。”蕊仪这番话既是让她相信自己,也是真心实意地给她提个醒。
蕊瑶脸上一红,越想越羞,一面觉得不该对蕊仪发脾气,一面暗嘱自己日后不能再冲动行事。回想着以前种种,她想了想才知道如何开口,“姐姐,从前觉着咱们三姐妹不可能都嫁了皇上,看你嫁了,就觉着你挡了我的路,所以跟你说句话都憋着口气,把往日的情谊都忘了。如今想明白了,这宫里头还是咱们姐俩最好,以后再也不会动不动就跟姐姐置气了,姐姐可能原谅我?”
吃一次亏,受了教训就好,也算是暂时降住了她。蕊仪颔首,蕊瑶难得的懂事让她有些欣慰,“姐妹间说这些做什么,以后咱们能彼此相信,互相扶持就好。咱们俩闹了别扭,倒是给了别人机会。”
蕊瑶点点头,没好气地道,“姐姐不知道,那天刘贵妃让人把我弄出去的时候说,让我进来的人是让我送死。后来姐姐进了贞观殿,又是她让人告诉我的,她这是存心不想咱们姐妹好,怕咱们联起手来对付她。”
让蕊瑶去侍疾的确很是冒险,当时也并不知存勖的病究竟能不能染上别人,蕊仪不免有愧,她可以冒这个险,却不应让不知情的蕊瑶去。因为她去了是堵一回老天能否见怜,不去也大可能一尸两命,而蕊瑶就是不去,将来宫中有变,凭着韩家即使留不住荣华富贵,也能留住性命。
“不如咱们姐俩做个约定。”蕊仪淡淡地一笑,之所以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是因为有些事纠缠太深,事后说不清道不明。凡事先说好了,也能有个章程。
她不怕争宠,因为那取决于存勖;她不怕争后位,因为要不是为了韩氏一族,她压根不在乎这个位子,执掌后宫的皇后和掌握着韩家产业比起来,她宁愿要后者。她怕的一直都是姐妹相争,用冷箭利刃所伤的是自己相伴长大的姐妹,那要比一刀刺向自己还要痛。
蕊瑶有些警觉地看着她道,“只要是为了咱们韩家好,为了咱俩好,姐姐尽管说。”
“宫中诡谲多变,孰真孰假有时的确难以分辨。就是姐妹,受了挑拨又起了嫌隙的也不少,想必妹妹也知道汉朝飞燕合德之事。”蕊仪感慨地笑了笑,看着她的眼,“我只是想,日后无论咱们哪一个听了彼此的闲话,都来问过彼此,都能坦诚相待。”
“好,都听姐姐的。”尽管并不相信她们能够一直坦诚下去,蕊瑶还是点了头,“总觉着姐姐凡事都闷在心里,到时说的一定比我少,姐姐可不能藏私啊。”
看似是玩笑话,实则并不全然是,蕊仪笑道,“我自然也有要改的,妹妹以后只管提点我。”
“妹妹也有话想跟姐姐说,也算是个约定。”蕊瑶轻叹了一声,她神情认真,“日后无论谁有机会登上后位,另一个都得鼎力相助。等登上后位之后,都得照顾另一个和她的子嗣。”
蕊瑶的争雄之心还是这样重,不过她说的道理一点也没错,宫中求存,本就该如此。蕊仪不禁想起了蕊宁,她应承时多了几分怅然,“这也是对的,不过我只盼着你能做了皇后。”
“姐姐愿意让我做皇后?”蕊瑶疑道,哪个女人不想做皇后,这分明是在骗她。
“这也是大姐的希望。”蕊仪笑而不语,故意取了一旁的花撑子,装作看上面的花样子。
蕊瑶知道蕊仪对蕊宁一向尊重,又想起蕊宁临终对自己说的话,寻思着大概蕊宁也对她说了,疑虑略减。她见花样子是一个胖娃娃,不由得笑道,“等姐姐诞下了小皇子,就不会这么说了。”
“也许是位小公主,皇上没有女儿呢。”蕊仪含羞而笑,要是能平平静静地生活,做不做皇后,有没有皇子,并不重要。可是若没有皇子,若做不了皇后,在这宫中又怎能有安宁的日子?怕是这两样都占全了,也未必有。
其实虽然有蕊宁的遗言在前,她也未全然放弃坐上后位的念想。她之所以如此说,一来是为了安蕊瑶的心,免得她生出别的事端。
二来,她的承诺哪有一斤一两的重量,一切都还是未知。假如是梓娇、敏舒或是别人做了皇后,到时她宁愿助蕊瑶一臂之力。
“说不准我这一胎是位小公主,妹妹过些日子怀上一个,就是小皇子了。”蕊仪巧笑道,很多事都会与所盼背道而驰,她如今一心盼着儿子,来的可能就是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