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应是都到花厅准备午膳了,蕊仪除了腕间玉镯,又摘下走起来就叮当作响的步摇,贴着墙根走,也跟了过去。沿路碰见几个丫鬟和老妈妈,几人向她见了礼,她只说想自己在府里转转,一会儿就过去。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从前蕊仪掌家时都多多少少受过些恩惠,自是不疑有他。
蕊仪一路去了奉室,在门边停下,细听屋内动静,竟没有声音。她轻轻将最边上的一扇窗开了条缝,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难道都进了那暗室。她刚想推门进去,却见韩夫人从书架子后面走出来,又蹲下在书案下挪动了什么,然后起身掀开书案后那幅齐地的古画,里面竟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半人高的小门。
蕊仪缩回头去,待韩夫人从小门进去了,才进了屋。她掩上门,按照所见之法做了,也猫着腰进去了。里面竟有一串的石阶,每三五阶就是一转,一会儿向下,一会儿又向上。看这形式,应是如浪头一般,兜兜转转也没向下多少。而这蜿蜒曲折中又有不少暗室,都上着锁,门都是实实的铁板,看不清里面究竟放了什么。但兴许是年代久了,里面弥漫出一阵阵纸张年久的味道,想必不是古书,就是经年的卷宗。
蕊仪扶着墙走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她打从进来就忍不住四处打量,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她每走几步就如此感叹一番。魏州府中有密室她早已知晓,万没想到在洛阳的家中也有这么一条密道。
记得韩靖远曾提过,如今的韩府原本是前朝一位尚书的府邸,他们来了洛阳之后,只是在原本的府邸上休整了一番。可是,她借着墙边微弱的灯火察看了一番,这都是新砖,不像是旧府邸留下的。难道早在李存勖下令修缮洛阳宫时,韩家就也派人来修自家府邸的暗道了?
果真如此,那这儿一定放着些非比寻常的东西,甚至比外面放着的祖先排外还要珍贵。至于各个暗示中的东西,也许有些是旧府邸留下的,但更多的也许都是韩元为官多年存下的足以牵制他人的家当。
又往前走了一段,已能听见人声,怕他们察觉,她不敢再往前走。韩元的声音已清晰起来,“元隐,十年了,你们夫妇也该安歇了。我这个罪人本不该再来打扰你们,可是今天我不得不来了。”
“老爷,你别再自责了,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纵使有错,我们也已经还给他们了。”韩夫人说话时隐隐有些哭腔,“咚”的一声响,应是跪了下去,“林大人,林夫人,你们要是在天有灵,就让那些人把当年的事都忘了,谁也别再提起。他们要争要斗,就让他们去,别害了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也让我们老爷安安稳稳地过上几年。”
“郁敏。”韩元声音颤抖,竟叫了韩夫人的闺名,“我们做的再多,也弥补不了当年的过失。我只求要报应就报应到我一个人头上,不要牵连无辜。靖远和靖烈一个克妻,一个连闺女都没养下,我认了。还有蕊仪,明明好好地怀着小皇子,说没了就没了,这都是我该受的,不是他们。”
韩夫人哭了出来,暗道里听着竟另有一番悲怆,“你们要报应,就报应我们家的人,你们为什么连她也不放过?她不姓韩,她是你们的亲骨肉,为什么连她也要遭报应。”她深吸着气,抽咽道,“老爷,蕊仪虽不是我们亲生的,可这些年我们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骨血,也从没有点破她的身份,会不会是这样,老天才连她也报应了?”
“不会的,不会的。”韩元的声音中头一次听出了不知所措。
他们一早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韩蕊仪,她早就想过,骨肉连心,换了一个人,难道这么多年就没人怀疑过。韩元害了林氏一家,为何不斩草除根?这么多年了,他们不说,是因为愧疚么?泪水已不觉爬满了面颊,她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没想到这种当作传奇来听的事,竟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里面的苍老的男音再次响起,韩元颤抖着声音解释着,“元隐,我不是不想告诉她,只是她已经做了皇上的妃子,难道让我告诉她,她一辈子的良人亲手杀了她的父亲,又逼死了她的母亲么?蕊仪性子硬,她要是知道了,要给你们报仇,她哪里是皇上的对手。我想着不如永远不让她知道,平平安安地生儿育女,给你们林家留个香火。”
“老爷,咱们也不是没想过为他们报仇,只是皇上已经不再是晋王了,又是蕊仪和蕊瑶的夫君,又能怎么样呢。”韩夫人声音略微平稳了些。
二人又说了一阵,蕊仪听着一会儿如临烈火,一会儿如履薄冰。他们如此愧疚,当年的事定是脱不了干系,可是他们又视如己出地养育了她十年,对她的好远胜于他们亲生的三个儿女。她又能怎么办,又该怎么办……
“老爷,你说皇上知道蕊仪是他们的女儿么?”韩夫人紧张地道。
蕊仪摒住了呼吸,是啊,她在府中整整九年,竟不知他们早已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那存勖呢?她忽然想起那些莫名的话,问她是否记得小时候的事,问她是不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她攥紧了手,究竟是听闻她没有幼时记忆才问的,还是已经知道了,才故意试探?如果是后者,那她就真是一场笑话了。
韩元像是思虑良久,语气笃定地道,“应是不知的,皇上多疑,要是知道了,哪里会留着蕊仪,还对她宠爱有加。蕊仪刚入晋王府的时候,他倒是问过一些当年林家的事,可是也不是突然问起的,那些话他平日里也是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