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瑶忽然目光呆滞,扶着柱子坐到了地上,有些恍惚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要和李嗣源里应外合?你放过他好不好?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只记得自己的身世,他对你的好,你都忘了么?”
“他对我好,是啊,他是宠着我。他要真宠着我,会用我诱他的义兄赴死?会让我三方两次地夹在他们当中为难?蕊瑶,你醒一醒,他要是真地信任韩家,真的把父亲当作师父,他会连眼都不眨一下就判二哥死罪?他心里只有他的帝位和权术,还有就是如何铲除那些知道他秘密的人。他先是腆居晋王之位,再是进了这洛阳宫,别人对他百般忍让,再看看他是怎么对别人的。”蕊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深吸了口气,回头看向李存勖时目光不觉复杂,自己竟也有些分不清作何想,“你说,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存勖定定地看着她,目中渐渐充血,良久的静默后,忽然怒吼出声,“他是朕的父王,朕是他的嫡子,朕做晋王、坐这天下有何不可?他为什么要把晋军交给那个胡儿,为什么朕立了再多的军功也没有用。朕比李嗣源强上百倍,为什么他选的不是朕?”
“老王爷那么做,就是看透了你这个人。你喜怒无常、刚愎自用,刚坐了江山就贪图享乐,你为帝不足四年,宫里添了多少歌姬舞姬。你宠幸刘氏,败光了国库的银钱,连军饷都得用韩家的产业填补。你杀戮功臣,就为了找那可能早就不在了的文书。你诱杀与你生死与共的义兄,出尔反尔……当年老王爷看错你了么?知子莫若父,他看得真真的,李嗣源才坐得住这帝位。”蕊仪冷冷地指出,尚未说完泪已汩汩地涌了出来,看来,她对他尚不能全然不动情。
李存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快走了两步,紧紧地掐住蕊仪双臂,大声道,“不,父王看错了,朕不是这样的人。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他们逼的,他们逼的!”
“如果你真的那么肯定,你就会证明给他看,证明给天下人看。”蕊仪淡淡地道,被他抓得很疼,但她忍住了半分挣扎都没有,“那我的亲生父亲呢?就为了那纸文书,你不光杀了他和他的妻子,你连他的两个女儿都不放过,我的亲姐姐,可是跟你订过亲的啊。甚至不曾安葬他们,就让他们烧死在内宅里,你的良心去哪儿了?”
“蕊仪,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他会告诉李嗣源,然后让李嗣源来杀我!成王败寇,你自幼饱读诗书,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李嗣源骨节吱嘎吱嘎地发响,目瞪欲裂,宛若从炼狱中来的罗刹。
看了他一瞬,蕊仪忽然笑了,笑从浅入深,再到放纵的大笑,好似疯了一般,“他不会说的,永远都不会。他没有儿子,他早就把你当成他的亲生儿子了。他宁愿没有我和姐姐,也不会出卖你!他早就想到了那一天,可就是没想到那一天来得那么快!你还不知道吧?我找到我的亲姐姐了,她就是平都,你的表妹!她嫁给李嗣源是为了给你拱卫疆土么?不,她是为了复仇,她要看着你的下场!”
“平都?她是老侯爷的义女……”李存勖面色大变,不觉放开了手。
“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实话告诉你,曹老侯爷也就是你的姥爷,他一直都知道平都是谁,他在替你赎罪!也许他也看透了你,所以他才放任平都,不怕养虎为患来对付你这个亲外孙!”蕊仪惨笑着,看着李存勖血色褪尽,“你说说,老王爷是怎么死的?是被你气死的,还是你干脆做了弑父的勾当?”
“朕没有,朕没有!”李存勖向后跌了两步,一下子撞在柱子上。
蕊瑶爬起来从后扶住他,大声唤着他,带着哭腔对蕊仪道,“够了,够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不要再说了!我陪他一起死,一起死,你跟李嗣源求个情,让我们死在一起……”
李存勖反手挽住蕊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嗤笑出声,“蕊仪,李嗣源得了这天下,你要做他的皇后了是么?”
“皇后?”蕊仪愣住了,她还要做皇后么,她还能做嗣源的皇后么。她不知怎么的,忽然变得歇斯底里,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把我毁了,彻彻底底地毁了,我还能做什么?我还算什么东西,一个亡国的妖女,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伪帝听着,再不出来,弟兄们就要放箭了!”殿外传来军士呼喊的声音,伴着羽箭上弦拉满的声音,“我数到十,一、二……”
“无胆鼠辈,竟敢与朕如此说话,朕是皇帝,是天子,朕就在这儿,你们来啊,进来啊!”李存勖大笑着喊着。
蕊瑶被他吓得浑身颤抖,死死地拖住他,看向蕊仪,“姐姐,我求你了,出去跟他们说,放了皇上吧。放了他,他再也不会回洛阳,再也不当这皇帝了。”
“胡说什么?朕是天子,永远都是,你给朕让开,你们都给朕让开。”李存勖猛地一用力,挣脱了蕊瑶,拔出腰间的天子剑,飞起一脚踢在殿门上,殿外顶门的栓子已经撤开,这一脚下去殿门陡然敞开。
霎时箭如雨落,李存勖高高举起的天子剑仿佛凝住了一般停在了头顶,高大的身躯僵直,万箭穿心的刹那,他眼前泛起一阵嫣红的血光。一切的一切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林家灭门的那一日。他杀了自己的恩师,也斩断了自己的念想。他一直没有告诉蕊仪,当年与林家订亲,他提的一直是她林子良,林子从居长才与他定下婚约,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也不用再告诉她了……
“不……”殿内,蕊瑶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疯癫了一般扯乱了发髻,奋力向殿外冲去。箭雨未止,甫一出去身上就贯了两箭。她挣扎着爬了过去,扶起李存勖,让他靠在她怀里,不等另一箭落在身上,她已拔出那支最喜爱的牡丹金步摇,用力插进了自己的喉管。她望着漫天的剪羽,喉咙里发出了最后一声呜咽。她含泪垂下了头,美眸一直睁着,浅浅地映着李存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