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走在前面,我故意和即墨保持着一个马头的距离,雪儿在我的脚下安静的跟随着,我又一次被人带着走,每次都是不同的人,可是都只是在一条路上走着,终点在哪里,我想,我们当中真的没有人知道,我们都是知天知命的人,又何曾想过要安于此道,不过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无所适从,我们或许都不是在反抗,只是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去面对上天为我们安排的一切,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在云端看着我们发笑,或者他根本太忙,对我们无暇顾及。
前面是一片白雪覆盖的山峦再往前走,便是一个小镇,很居家的样子,街上的行人裹着厚厚的衣服,笑容明媚而安稳,是人想要停下来的样子,沈秋在进入镇口时让我们下了马,双脚踩在平坦的街道上,路旁是还未融化的积雪,商贩们也不吆喝,安静的站在各自的摊位前,给每一个来的顾客介绍着,安静而温馨,我的心情也渐渐的变好了,看着不停在我面前走过的人群,没有难以适应的感觉,也没有莫名其妙的悲伤。
沈秋带着我们走过大街,拐进一条小巷,往前走便又是一座小山,沿着山脚的路往上走,就看见那个小木屋在山腰立着,清卓抱着大大的簸箕在院子里晒着草药,身后的房子像是安静的背景,冬日的阳光照耀过后只留下清冷的余晖,我一直远远的看着,清卓明显比以前要瘦弱了些,只是她的表情安定而快乐,我竟然不敢往前走,一种未知的感觉在我的心里变成莫名的恐惧,我不知道我这样走下去,会不会就又一次带走别人的快乐。
沈秋轻声叫了一声:“清卓。”
清卓抬起头看着这边,我看见她的眼睛略过无数的光芒然后落在我的身上,我们谁也没有奔跑过去拥抱,只是安静的看着,时间在我们的身边流转,可是我们无知无觉,清卓终于扬起嘴角对我说:“你来了。”
你来了。
这样的问候,多像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来到自己家里时的问话,我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我害怕我张开嘴也随时打开泪腺,眼泪会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沈秋笑着说:“不要这样站着,进屋去吧。”
即墨走过来牵着我,我没有挣扎,僵硬的跟在后面。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清卓倒了两杯茶,然后回过头对沈秋说:“你去镇上买些吃的吧。”
沈秋点点头,走了出去。
我一直盯着清卓,可是她的眼睛一直没有再正视过我,只是看着外面无尽灰白的天空说:“我和沈秋成亲了。”
我回头看看身边的即墨,他的表情很平淡,似乎是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这样的即墨有一种让我害怕的距离感,可是清卓,怎么会是这样呢?
清卓笑笑说:“早前是出来找子桑的,可是到最后才知道你一直在骗我,子桑根本就死了,我根本就不想回到梓谷去面对着你,看着你演戏。后来遇到了沈秋,幸运的是,他愿意接受我和孩子,现在我们很好,说吧,这次你来有什么事。”
我看着清卓微笑的脸,语气把她的话冻僵成一根根冰凌,一下下划过我的心上,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招架,即墨伸过手来握着我,温热的气流让我慢慢的懂得了如何呼吸,这一刻,我本是应该泪流满面的,可是最后我却发现眼睛干涩,是不是我的泪腺已经坏死了,再也流不出眼泪了呢,那这样,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已经变坚强了,不再害怕受伤?
清卓说:“你不要再这种表情了,你已经很幸福了,只是你自己一直不知道,你的眼里都是别人对你的亏欠,这么多年,都累了,怎么能不累呢?”
我在心里重复这清卓的话,清卓,你累了吗?是啊,我也累了,想要找个地方停下来呢,可是,看到你,才明白,我不过是个早就没有家的人了,你说的我的幸福又是什么呢?
我站起来,走到清卓的面前,跪在地上抱着高高的坐在椅子上的清卓,虔诚得像一个信徒膜拜者自己心中的女神,我轻声说:“对不起,清卓,对不起。”
清卓一直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动,我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厚重起来,压着我的身体,在我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即墨从背后抱着我站起来,我听见他说:“一定要这样吗?”
我分不清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是的,一定要这样吗,我们曾经好过的,快乐过的,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结束吗,那这样的原因又是什么?你们谁能让我明白?
我感觉自己变得很轻很轻,然后终于像鸿毛一般跌进无穷无尽的深渊,没有人救我,甚至没有人向我招手,清卓站在高高的洞口,泪流满面的看着我,却只能转身离开,于是我的生活开始一点点剥离,我的心里开始长出一个又一个的人,现实一晃而过的陌生人影,再然后便是子桑,即墨,凝固在我的心里,无限的长大膨胀,我看着自己的心变成一片片的碎片,血肉模糊。
睁开眼睛的时候,即墨安静的坐在床边,眼睛闭着,我动了动,手被紧紧地抓在手心里,也就是在这一刻,我心生感激,在这样的生命里还能有一个人安静的陪伴在我的左右,竟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快乐或者不快乐,我实在是没有必要用自己的痛苦来折磨身边的人,当然也包括即墨。
我看着即墨,眉头微皱着,呼吸平静,即墨长得真的很好看,像是黑夜里明亮的星光,在白天光芒万丈的时候,我们是注意不到的,当身边的所有快乐和不快乐都被生活榨干,再回过头去看时,他就会熠熠生辉。
我轻轻的抽出手,即墨睁开眼睛看着我,愣了一会儿神,我看向他,满脸微笑,即墨突然趴下来抱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梓雅,对不起。”
我微笑着享受这一刻的拥抱,不愿意再推开,即墨终于抬起头坐直了身子,我在即墨的注视下起床,穿戴好了之后,走出房间,即墨一直跟在我的后面,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清卓坐在院子里侍弄着她的那些视如生命的草药,我站在她的背后,说:“清卓,对不起,给了你那么多的不快乐,这一次,看到你好,我也就安心了,我会走的,只是,我不知道要多久。”
清卓头也没抬,过了很久,我都忘记我是在等着她的回答的时候,她说:“你先在这里住着吧,过几天沈秋会送你们走的。”
我呆呆的看着清卓的背影,线条柔和而冰冷,像一幅水墨画,我没有再说话,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我看着时间一点点从我什么溜走,什么叫人生如梦,或许此刻的我便是在梦中,转过身,醒过来就会不一样,那么,不一样的生活又是什么样的呢,我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我所不明白的事情,到最后就变成了永远的谜底,这些东西究竟是我不该去问还是我不想让自己弄明白。其实,一切已经不知道了,我所期待的,不过是一种生活,让我整个人安定下来的生活。
我沿着院子慢慢的向前走去,夕阳的余晖在我的眼里变成没有边际的哀伤,我已经如此绝望了,没有出路的绝望,可是抬起头,终于也就变成了不能回首的过往,身边的每一个人竟然就在不经意间成就了所有,而我,不过是被丢弃的那一个,十年前,父母亲丢下了我,然后是婆婆,现在是清卓,也许就像这无边的夕阳,如不是我们天生而来的习惯,又怎会知道,这或者也根本就可以当着朝阳一样满怀希望吧,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只是,我该怎样醒过来,醒来之后又要怎么面对真实的生活,毕竟我已经在梦里太久太久了。
我坐在河边,冬天的空气寒冷而干燥,风吹在脸上生生的疼,可是我不愿意回去,我不知道我回去又会给人带来怎样的困扰,这无尽漫长的寒冷或者能让我忽略心底那些溃烂的伤口,月光打在冰冷的河面上,也就成了一种孤独的守望,我是在等着一个人找到我,然后带着我回家的,可是夜色如水,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消失,这样的生活其实也好,当我们的悲喜都不再能够影响他人的时候,也是时候解脱自己,我慢慢的站起来,朝着那个并不期待我出现的地方,那个我深深牵挂的人走去,可是,房间里空无一人,冬天的夜晚似乎要比别的时候清冷很多,连虫叫的声音都没有,月光从房子前那排斑驳的柳树中洒下来,尽是一些枯死的线条在风里招摇,我看着前方,没有方向的前方。
“你们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黑暗中,清卓的声音特别的熟悉,只是这样的熟悉竟也是包裹着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