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可是我并不是局外人啊，欢笑和泪水我都是实实在在参与进去的，就算肉身可以逃避，可心头的念想和羁绊却瞒不过我自己的心。

卓沐笙说的是真的吗，他真是卓家捡来的？

我想辩解，可是此刻却觉得言语如此无用。

看着面前的人平静无波澜的面庞，突然觉得哀莫大于心死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它们来的那样悄无声息，可是却能够瞬间找到人身上最弱的地方，然后猛地扎下去，一击毙命。

强稳了稳心神，道：“你在说什么呀，老爷和夫人那么爱你疼你，怎么可能不是你的生身父母呢？”

他嘴角勾起一抹遥远的微笑，似嘲讽、似揶揄，“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好端端的生活了十几年，一夜大火，我就变成了没人要的野孩子？”

他的身子有些轻颤，双手紧紧的攥着，指节发白。

我握着他的手，冰冷，颤抖。

“我冲进大火里的时候，他们已经奄奄一息了。爹已经死了，就压在娘的身子，爹的背上躺着一截烧断的残木，人却早已经没了生息。我抱起娘，想要带她逃离火场。我忘记了哭泣，忘记了伤痛，只想要赶快离开。可是我娘不愿意走，她要跟着爹一起。我是他们的儿子啊，怎么能让爹娘死后挫骨扬灰呢？可是娘告诉我，她走不了了，也不想走了。我说要陪着他们一起死，她却告诉我，我不是他们的孩子，没有必要赔上一条性命。我当然不会相信，可是我又不得不相信。十七年前的夜晚，卓家后门多了一声啼哭。从此，卓家老爷老来得子。鬲州多了一个卓沐笙，却也多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他从怀中掏出那块晶莹剔透的鱼形玉佩，自顾出神的看着。

我走在这个朝代更替的前面，可是在情缘伦理方面并不比谁懂得多。

先前那种身为现代人的优越感，早已在残酷无奈的现实面前被摧残的体无完肤了。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害怕、恐惧，然后催眠自己，赵长歌，你一定要镇定。

我佯装笑意，回手用力握住他的手，他缓缓转身，我看见他眼中亿万年前冰河般的绝冷，缥缈、虚幻。

他紧紧地拥着我，我轻拍他的背，渴望用自己的力量给他一丝慰藉。

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而又深处的幽洞里传来，“长歌，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你会不会丢下我，弃我而去？”

他说的深沉，更像是从心底里蔓延出来的。

面前的人似乎沉浸在疼痛里，越搂越紧，我的肩膀和手臂生疼，但还是笑着回搂着他，道：“我本是无根之人，是你给了我一个家。苍茫一世，好比浮萍，你和卓家就是我依附的参天大树，遇见你们，自是上天垂怜我。我亦如此幸运，又怎么独自远走，弃你和卓家不顾？”

他的头深深地埋进我的脖颈里，我感受到他身子微微而又持续的颤抖。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力搂着他，以孱弱之力相撑。

心道：不要怕，我和陈彦诺都会在你身边，一如天香楼里三个豪气无畏的少年，我们永远不会孤独。

好多时候，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只能远远的看着他。

他需要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也需要好好的问问自己。动作和言语都是会骗人的，可是人心不会。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可是心灵上的创伤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我正远远地看着，竹亭里他微扬着头，不知道在看天边的哪一个方向。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群飞鸟。

“长歌。”还未来得及思索，安然的声音就打断了我。

回头，看见陈彦诺拎着两壶酒和两包烧鸡，李安然拿了些点心，二人笑着朝这里走来。

“看什么呢，那么出神。”陈彦诺走近了些问道。

我摇头道：“没什么。”

二人很自然的朝我凝视的方向看过去，忽然笑了起来，只听卓沐笙笑道：“今日看来是有口福了。”

陈彦诺扬起手中的酒和烧鸡，道：“很久没有好好喝一杯了，如今你身子好了，今儿晚上定要你爬不起来。”

卓沐笙爽朗的回应，二人笑闹着进了屋，我拉着安然说些有趣的事，也跟在他们身后。

晚上，周大娘做了一桌子好菜。我和安然在厨房里帮着打下手。待第三道菜端上去时，桌上的两壶酒已经见了底，桌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五坛上好的女儿红。等到菜全部上齐，三人已经有些醉意。

周老笑道：“今日怎么了，总觉得这酒喝不够似的。”

陈彦诺笑着给他又添了一杯，道：“周老，这可是我爹珍藏十几年的好久，我可是软磨硬泡了好几天才拿了来，能不好喝嘛！”

“周大伯，您可千万别跟这臭小子客气，指不定他还猫着什么更好的家伙的。”卓沐笙笑着接过来，脸上洋溢着红光。

陈彦诺笑着摇头，“你呀，我看你是不想站着出去了，就看你今儿个晚上还睡不睡？”说着又给周老和卓沐笙满上。

卓沐笙伸出手示意暂停，腾起笑意的脸上慢慢的严肃下来，恭敬的站起来，端着酒碗，朝周老行了一礼，周老回以淡然一笑，只见他道：“大家今日都在这，这一碗酒我要敬周大伯。虽是托了彦诺这个臭小子的福，可若不是二老心善人好，只怕卓沐笙已经是山野孤魂了。家已毁，人已亡，早已非昔日的卓家公子。但是只要我活着一日，定不会忘记二老的恩情。”

仰头喝干了碗中的酒。

又倒了一杯，缓缓转身看着妇人，微笑道：“还得多谢大娘，这些日子多亏了大娘的悉心照料。身体上的伤难好，心灵上的伤更难好，我知道要说不伤心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你们大家也不会信。既然我已经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我也会完好无损的活下去。爹娘已经死了，我不想承认，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我会带着爹娘的愿望好好活下去，也会努力的活下去。”

周大娘面上默然泣泪，无限怜惜的看着。

我和卓沐笙的视线交汇，他刚刚饮尽杯中的酒，残液留在他的嘴角。我对上他笑意的眼睛，意识本是要闪躲的，可是本能的却停住了。他的眼神坚定，吸引着我，也似乎在告诉我，他在慢慢变回原来的样子。

此刻，我突然释然了。

咧嘴一笑，无比开心。

他回头继续喝酒，我的目光移开时，正好看见陈彦诺转开的目光。回身的时候，又见安然盯着喝酒的陈彦诺，笑意盈盈，眸似星辰。

我坐在竹阶处，看着黑耀般的星空，几点繁星点缀。

身后响了脚步声，未及回头，声已到，“这么晚了，还不睡？”说话间，一件长衫已经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起身道：“正要回去。”

陈彦诺拉住我，没有说话。我怔怔呆住，艰难的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