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大约傍晚七点左右。这个时辰日光的余晖正好沉没西山,薄暮似水,地面开始凉透下来。
街上各户殷实的人家中已然飘出了几缕炊烟,带着丝丝米香。行走着的大多都是为生计忙碌了一天,才匆匆回家去安排晚饭的人。
玉娇放亮双眼不错漏任何一个角落,搜寻着某个不起眼的身份。心里不是没有打鼓:市集这会儿都撤了,万一连同那个摊位也回家吃饭去了,自己岂不白白谋划了这一切?
甘露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叫,百般想不明白,这集市都已经散了,娇娘能逛些什么。一面腿脚发酸,拿小拳头走几步捶个两三锤,嘟囔道:“小姐,要不让马车自个儿回去,咱们就回府去算了。来来回回地折腾,兴许你的身子又该不好了。”
“你自己想躲懒省下这趟脚力,别把我也扯一块儿去。”玉娇侧眸,看甘露样子,似乎真的体力不支,再走个几步说不定就耍赖不走了。便打量了一下大街上可稍事休息的地方,大致有些饭馆已经开始做晚间生意,就随意指了一家,“我还想到处看看,你在那儿等我吧,记得吃一点儿。”
“那小姐你……”
“我丢不了的。若是一个时辰之后还未回来,你就自己回盘山庙去,我会想办法过去的。”不容甘露再行计较,她就伸手推她往那家店走了几步。扬了扬手,只身一人继续往越渐昏暗的市集走去。
甘露叹了口气,只能提着裙进了那家店。
玉娇才头一次出来,且是孤身一人,一路上仔仔细细记下每条街的标志,以防自己真的迷了路。一连过了好几条街,才终于在个角落找到一家书信摊。摊子的主人是个年约二十左右相貌周正的男子,正整理杂乱的宣纸笔墨准备收摊回去。
她一见,有点急,提起裙跑了几步:“大哥哥,我有桩生意不知道你要不要做。”
男子仓皇收拾的动作稍稍一迟,瞥了她一眼:“什么生意?”
玉娇露出笑容,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封早就拟好的信:“这是我家姐的一封信,送到本城管府的。可是我不认得字,你帮我重新抄一张可好?”
男子狐疑地瞅她,就着桌上的油灯接过信抖开来一瞧,字里行间的意思顿教他红了脸。握拳猛呛两声:“你这信里好几个错字,需要我改改么?”
“正是有错字,才请大哥哥帮忙改改。”玉娇已经自动自发地把男子整理好的马扎重新打开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从自己的小荷包里依依不舍地掏出几枚铜板推到男子面前,不好意思地道,“我家道中落,手头不宽裕,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男子已经捋直了信纸用镇纸压住,从自己的挎袋里重新翻出笔墨纸砚。随意瞅了瞅那几块铜板,“嗯嗯”了两声。
玉娇就把下巴杵到桌子上,眼睛天真无邪地眨巴着:“这封信对我们家很重要,大哥哥一定要写仔细了。”
男子失笑着点头,心道你家大姐恐怕是因为家道中落就想傍个孔方兄重新发达发达。这孩子忒也老实,竟然不拦着还帮着跑腿。着实嗤笑了一番。
玉娇心里却想着,自己的笔迹容易让人识破,除了自己之外再也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她真正的意图,所以只能在街上找个文书捉刀代笔了。
等男子写完,她接过瞟了几眼,吹干墨迹就打算回去找甘露。
写信的文书也起身重新收拾一番,正要动身,忽然从墙头跃下个白影,一下子落到他身上,在眼底一晃就不见了踪影。他“嘶”地一声捂住胳膊,发现手臂的衣料被撕裂,臂膀上赫然几条血爪痕。痛得他连咒骂了几声,直呼自己倒霉地离去。
早在身后出了骚动时,玉娇就已经转身,清清楚楚地自那个白影之中瞧到了一双湛蓝如潭的眼睛。这双眼睛,不正是自己那天在树荫下睡着,脑子里一闪而逝的情形吗?
她惊呆了。
心口剧烈地跳动起来。
为何此刻发生之事,好像自己已经经历过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