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车停了下来，酒楼中的人都各自收了声，就好像刚刚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继续各自喝自己的酒，说书人也换了一段“屈原拒绝同流合污，写下离骚而死”的故事，酒楼里吵吵闹闹。 黄氏…姬如幻眼睛微微一颤。 刚刚那个大汉也低声说道：“这黄家，想必又是去见那姓蔡的。” 姬如幻拉着孟优顺势坐到那大汉的身旁。“这位大哥说的是何人？” “你是哪里来的？问这个干嘛？”那大汉警惕地说道。 “我与我小弟前来长安投靠亲戚，昔日我听说这黄枫不是和荆州刘表有什么联系吗？这怎么又来到了长安？难道这黄家与董相国…” “嘘，小声点。”那大汉急忙压住了姬如幻的声音，“那你一定不知道我们这春香酒楼的规矩。第一，不谈国事；第二，只有江湖人士才可以进来；第三，便是不与朝廷的人打交道。这写虽然没有黑纸白字地写出来，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就像江湖里的规矩，谁破坏了谁就会被追杀，是要遭人唾弃的。对了，你和朝廷的人没有关系吧？” 姬如幻有些心虚，但还是面不改色、义正言辞地直视那大汉：“你看我长相，像是有为官之相吗？”一条触目惊心的疤痕让大汉看了第一眼就不忍心再看了，连忙道：“不，不像。” 姬如幻之所以给自己的人皮面具添上如此丑陋的一条伤疤，是因为她发现了人性的一点。既然她不能将自己天衣无缝地化成另外一个人，那就让别人不敢看自己的脸，就算看，也只是匆匆一瞥而已。果然，这个办法是百试不爽。 那大汉继续说道：“黄枫家便是黄承彦，而这蔡家当然是蔡邕了。蔡邕你听没听过？” “我在前些日子里去过黄枫拍卖行，也知道一些黄家的事情。而这蔡邕好像是个精通音律和诗词歌赋的大才子。” “什么大才子，你这是多早的消息了，你啊，被他给骗了。” “哦？此话怎讲？”姬如幻依稀记得这蔡邕是汉末时期一个蛮有名的大才子，他的女儿蔡文姬与曹操倒是有什么不可不说的密秘，其它的倒是不知道。 “那时候我们也都认为他是个平行端正的大才子。当时恒帝、灵帝征辟他的时候，他死活是不去。可这到了...那个人当政的时候，蔡邕就封了代理祭酒，你可不知道，他来了三天，就三天！遍历三台，历任侍御史、治书御史、尚书。” 那大汉啧啧感叹道。“这人啊，果然是会变的。以前看他好一个傲骨雅士，现在，不过是别人手下的一个代笔而已。” “再说这黄家，本就起于草末之间，与我们这些江湖人士是一个出身。可非要到处攀附亲戚，荆州刘表，现在又是和蔡邕，每年里都不知道给蔡邕送多少银两，私下里有多少交易……”那些黄家的人走近了过来，大汉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姬如幻偷偷瞟了一眼，十来个壮汉都身穿黄色劲装，为了行动方便，每个人手上与腿上绑上了绷带，俨然一副江湖人士的样子。最后下车来的，是一个和姬如幻一眼年龄大小的黄头发女孩子。 “黄月英，这次竟然是她。” 姬如幻抿了一口茶，轻声说道：“你也知道黄月英吗？”故人再见面，想起那日黄月英离开鬼谷的时候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听说她所学的机关术甚是巧妙，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大汉念念叨叨的说多了一句，姬如幻正打算开启自己的嘲讽技能狠狠地奚落一番黄月英，耳旁窸窸窣窣地传来了“诸葛...”什么声音，细碎听不清楚。传入姬如幻的耳朵里，就好像让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回头看过去，果然，一身月牙白的落地长袍，缓缓地向她这边走过来。每次看诸葛走路的时候，姬如幻总会想到一个词语来描绘他：行云流水。虽然姬如幻知道这样的描述是非常不正确的错误用法，就算是她的小学老师也会跳起来敲她的脑袋。但姬如幻还是这样觉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是极美的。 看着他就这样一步步地走来，姬如幻猛地扭回头，仿佛受了什么惊吓。 “姑娘，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没...没事，我就是觉得，”姬如幻已经到嘴的挖苦却是说不出来了，“乱世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足之道，曲线救国也不失为良策。” “啊？！”那大汉有些吃惊。孟优看着姬如幻如此苍白的脸颊，有些担心，拽着姬如幻的袖子。姬如幻低头道：“乖，我们走吧。”起身便走。 离开忘忧谷已经一年有余，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想过回去，回去认错，回去告诉他，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就算你骗我，我也相信。 可他现在，连骗，也不愿意了。 有时候她好想问，问他过的怎么样？他现在在忙什么？他吃的好不好？她都想问，可她忍住了，她知道眼前的事情还有很多，军队的编制，士兵的冬衣，还有安抚民心，各种酒宴。有的时候忙到天昏地暗，就不是那么想了。 他从未寄过信来，姬如幻也没有寄过去，有的时候忍不住了，想要提笔时，千言万语都郁结于心，却无法汇聚到指尖。然后骄傲的姬如幻就想啊，应该是很忙吧，像他那种表面看上去什么淡泊名利的人，深藏着的也是大丈夫立天地间的豪言壮语吧。 大概，他是很忙的吧。 大概，他不是那么喜欢我吧。 大概，他不是我的金玉良缘吧。 姬如幻牵着孟优与他插肩而过，姬如幻低着头，看着一双绣着一朵丑丑的花的鞋子从她旁边走过。那是姬如幻第一次学着绣花，当时的诸葛亮死都不愿意穿上。如今的他再穿上这双鞋，自己是否应该感到满足？ 姬如幻在满眼泪光中笑，笑牵动脸上的伤疤触目惊心，她第一次如此感谢华佗的千面术。 “诸葛，你在看什么呢？” 背影渐渐被人群淹没，诸葛亮回头，浅浅一笑：“没什么，一个故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