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军士就报曹军已经摆好阵势，准备攻城。 下邳城中就上下一片沸腾。众将士正备战，磨刀利枪，穿着厚重的灰铁铠甲，走起路来，铿锵作响，然后**在训练场，整整齐齐，等待着厮杀。 将台上站着三个人，两边是陈宫、张辽。 最中间的正是吕布，头顶束发金冠，身上披着百花战袍，浓黄铠甲，系着蛮狮宝带。右手执着方天画戟，那画戟上一条浑金的巨龙，环绕着戟蜿蜒而上，栩栩如生。 吕布沉声道：“曹军已经压境好几日，正是危急存亡之时，如城破，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此一役，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众将士一起呐喊。 吕布举起方天画戟，厉声道，“众将士听令！出发！” 留陈宫守城，为后盾。 吱呀声响起处，城门缓缓地打开，吕布、张辽各带一支军队迎敌。吊桥慢慢地被放下来，粗重的铁链发出巨大的摩擦声，咯咯作响。 城外曹操的大军，黑压压一片，虎视眈眈，如同饥饿的怪兽般，蠢蠢欲动，就要扑过来。铠甲与锋利的武器，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仿佛要把整个天地都吞噬。 高高竖立的旌旗，随风中飘扬，猎猎作响。 巨大的攻城器械高达几丈，像是一把锋利的剑，直入云霄，要把苍穹刺破。可想而知，这样的器械攻击力是如何的强大。 两军对圆，一触即发。曹操骑马出阵，大叫：“吕布快快投降！我可免你一死！” “曹贼，你是来找死！” 吕布拍了拍赤兔，上前厉声回答道。 “到了今天的地步，你还想做春秋大梦，我一挥手，便可以将你这小小城池踏平！”曹操笑了笑，“降还是不降？” “你只管，来，怕你的便不是吕布！” 曹操缓缓地拔出剑，剑锋慢慢出鞘，闪着寒光，这一刻仿佛停止了，动作是如此的缓慢。 不知何时，天色竟然变得阴暗，乌云从远方迅速地聚集过来，遮住了整个战场的上空，只有几束光芒从云层残缺的口中像是刀片般的照射下来，给这人间带来唯一的光明。 风起云涌，天地之间一片惨淡！ 一只雄鹰凄叫一声，从上空飞过，划下长长的弧线。 曹操剑头一指，大喊：“冲啊！” 无数的军士顿时铺天盖地，像是黑色的潮水一般，向下邳城席卷而去。山崩地裂。 厚重的铠甲发出叮叮的摩擦声，响彻了整个战场，如同巨大的鼓点。铁骑兵冲在最前面，扬起漫天的尘土，大刀晃来晃去，等着吸噬鲜活的生命。 吕布分排好弓箭手，画戟一举，霎那间，万箭齐发，带着炙热的火焰，在空中划出无数的通红弧线，射向耀武扬威的曹军，惨叫一片。 随后大喝一声，执起方天画戟，如同闪电一般冲入万军之中。张辽带领铁骑兵，跟上，两军厮杀在一起。混战一团。刀枪并碰撞，星光飞溅，照耀着每一个人脸上的凶恶，与沸腾的热血。 战场上各种叫声四起，呐喊、惨叫、喷血…… 攻城器械同时发动，魁梧的军士拉起几百斤的杠杆，放上巨大的石头，然后一放，顿时无数的巨石如同，漫天的雨滴一般，砸向下邳城，打在城墙上，掉下一大片砖头，摇摇欲坠。 城墙上的军士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弓箭、石炮、巨木，只等敌人放云梯攀城，就一起放下，杀个片甲不回。 从天空中看下去，黑压压的战场中，但见一人，所过的地方，敌人无不纷纷落马，如入无人之境，头顶束发金冠，身上披着百花战袍，浓黄铠甲，系着蛮狮宝带，骑着赤兔马，右手执着方天画戟，正是吕布！ 此时他眼里只有冰冷与凶恶，那种天下无敌、藐视一切的精神跃然于脸上，英气逼人。 突然从斜里，冲出一独眼将，是夏侯惇，从马上奋力跳起，举起大刀，刀锋溢出红色的光芒，从空中劈下。吕布举起画戟，顶住，奋力一推，震开夏侯惇。士兵围上来，吕布左冲右突，无不中戟。抛开士兵，直冲向夏侯惇，一杆画戟，耍得龙飞凤舞。战几合，夏侯惇吃力。 “兄弟，我来助你！”夏侯渊从一旁杀出，攻击吕布后方，两面夹击。 吕布眼里寒光一闪，赤兔马快，闪电般来去。 光芒起处，夏侯渊使出一招“裂焰斩”，大刀上竟然火焰冒起。夏侯惇见好时机，同时砍来。吕布一压身子，两柄武器就在头顶撞击在一起，火光飞溅，低头处，吕布看出破绽，轻舒猿臂，一戟刺中夏侯渊。 夏侯惇弃了吕布，救了回去。 吕布也不去管，又重新杀入黑压压的大军里，舞动方天画戟，无人可挡，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下邳城处，曹军已架上云梯，奋力攻城，军士如同蚂蚁一样，死了一个，后面的继续跟上。城上石炮、巨木滚滚而下，直把人砸下去，脑袋碎裂，坠在城边，鲜血染红了整条护城河。 没有人后退，退依然是死，只有胜利才是活的唯一道路。 这是生与死的对决。 整个战场上，一个又一个死去，堆积成山，散发出恶心的血腥味，冰冷的铠甲成了他们的裹尸布，鲜血从缝隙里流出来，在地面上形成一条条小河，蔓延，流淌。 在这里，他们获得生与死的权利。 突然，远处的山岗上，传来一阵笛音，悠扬而又婉转。 旋律中，带着无穷无尽的惆怅、凄凉，以透明涟漪的形态，飘扬在这地狱般的战场上，就像是一首安魂曲，抚慰着那些死去的鲜活生命。 肉腐烂过后，就是刺眼的白色骸骨，被春草掩埋。 这首曲子对别人来说，没有人知道是谁吹奏的，在这厮杀的战场压根就没有多少人会听见，这里只有生与死。 但对于吕布来说，却再熟悉不过了，是貂蝉喜爱的曲子之一。吕布看了看山岗，恍惚似乎可以看见貂蝉站在山岗时，她头顶上那两朵紫色的花，随风摇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 只是刹那间，吕布便感觉身上，一股疼痛袭来，原来自己中枪了，士兵拼命地杀上来。 吕布一脚踢翻刺伤自己的士兵，怒喝一声，凝神闭目，从赤兔马上冲天而起，一挥方天画戟，顿时，画戟上的金巨龙竟然幻化了出来，龙吟一声，在黑压压的大军之中游来游去，如入大海般，士兵纷纷落马。 那条巨龙，浑身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晖耀如日，照亮了整个惨淡的战场。 士兵个个都吓得目瞪口呆，无人敢上前，张大了嘴巴，看着满是鲜血的战场中间眼神冰冷的吕布，如同死神一般。 整个战场都仿佛停止了一秒钟，所有的人都似乎不动了。 在这时，突然雷鸣闪电，大雨倾盆而下，像是珍珠般从苍穹中砸下来，纷纷扬扬。“叮叮叮”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曹军开始撤退，如同退潮的水一般迅速退去，曹操鸣金收兵了。 激烈、沉重而又压抑的气氛终于慢慢散去，大地上似乎发出一阵轻轻的喘气声，如释重负。 许久，曹操大军全退去。 战场上悄无声息，整个世界，都仿佛安静了下来。 只有磅礴的大雨淅淅沥沥地下，落在大地里，和血液混合在一起，肆意地流淌。写着大“曹”字的旌旗已经残破不堪，鲜艳的色彩被污水吞噬干净，只剩半竿木头支撑着，插着泥土中。 无数的死尸堆积成山，各种痛苦、恐惧、坚韧表情凝固在他们脸庞上，遍野都是，如同地狱一样。 吕布骑着赤兔马，立在战场中央，执着方天画戟，向天，张开口，怒吼一声！ “呀……” 所有士兵跟着一起呐喊。 “胜利！……胜利！……胜利！” 响彻了整个天地，直入云霄，回声久久不断。 下邳城中上下一片欢腾，每个人都为胜利兴奋、尖叫，这次大败曹军，曹军必定不敢再来，逆转局势，待些时日，便可东山再起。 然后讨伐曹军，一决高下，曹操若灭，统一天下，成就盖世功名的时日，就指日可待了。 吕布命令厨师杀鸡宰羊，一一分发给将士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以庆祝这次大胜利。下邳城如同过年一样，热热闹闹。又命张辽带兵把守各紧要之处，观察曹操动静，以防敌人突然袭击。 然而，城中某个府宅里，却有一人，正看着从屋檐上流下来的雨水，眉头紧锁，思考着，闷闷不乐。 屋子略显阴暗，火盆里的火焰轻轻跳跃着，驱除着周围的寒冷。上面放着酒锅，已热了，酒香浓浓的，散在每一个角落里。 侍女拿着铁勺，打了一些酒，热气沸腾，酒香四溢，然后小心翼翼地倒进酒杯子里。斟好后，轻声说：“陈大人，请用热酒。” 陈宫挥了挥袖子，道：“且放着。” “此战已胜，陈大人为何满目苍凉？”侍女见如此，忍不住问道。 陈宫张口欲言，却停了一下，说道：“一女人家能知晓什么，你出去，我一个人安静会儿。” 侍女不好多问，点点头，关上屋门，离开了。 寒冷风从外面吹进来，印着百花图的帘布，轻轻飘动。 陈宫端起桌子上的温酒，一饮而尽，对着满天的大雨自言自语：“曹军明显占上风，却突然退兵，是为什么？想是因为这雨吧。如此大的雨，恐怕将是灭亡之雨……” 深夜。 瓢泼的大雨依然不停，这场雨不知道得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大厅里，众将军在饮酒，意犹未尽，诉说着今天的胜利，嬉笑一片。有些人已经喝醉了，倒着几案上，一动不动，杯子被推翻，酒水流了一地。只有酒量好的，依然还支撑着，大口喝酒。 吕布突然发现少了一人，问道：“怎么没有见陈宫？” 众将军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大门口传来，不一会儿，出现一人，正是陈宫。 “军师为何现在才来，我等已经喝许多时了。”吕布端起酒，去迎陈宫。 谁想陈宫却用力一推理，打翻了吕布手中的酒，大叫道：“死期就快到了，你们却有在闲情在这里喝酒作乐！” “今日已大胜，何来死呀？”吕布笑笑。 “曹操今日明显占上风，却突然退军，你们可想过这是为什么？是因为这场雨！曹操见我们上下一心，就算打破城池，也必然死伤惨重。今，天降大雨，若决泗、沂之少水，淹下邳，胜过十万雄兵，不攻自破！” 吕布猛然惊醒，大叫道，“曹操果然奸诈，如不是军师明白，死无葬身之地了！” “请将军赶快带领军队去泗、沂驻扎，以防曹军决水，要不然迟了，为时已晚。城中有我和张辽足可！”陈宫催促道。 吕布不多作回答，走出大厅，骑了赤兔马，执着方天画戟，点集军队，带好帐篷，出城。 落雨纷纷，大颗大颗的雨珠从天幕里砸下来，淋湿着灯火通明的下邳城。已经下了一天，到处都是积水，大大小小，犹如无数的湖泊。 看着这些，吕布不知为何，竟然想起貂蝉，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在一起，又碎裂。一股前所未有的悲伤，从心渊弥漫而起，如此的强烈而又捉摸不定。 “轰隆！” 一道雷电闪过，照出整座城池的轮廓，残像斑驳。 末日一般。 不祥之意弥漫在狰狞的夜色里，犹如妖魔般，张牙舞爪，要吞噬一切。 “咯吱”，城门慢慢被打开，吕布摇摇头，不再去想任何事情，聚精会神，一马当先冲出城池。就这时，黑暗里，无数嗖嗖的声音，破空而来，是箭！ 吕布大叫：“有埋伏！” 拍马赶紧撤退，但是后面的士兵堵在城门里，退不回去，士兵乱成一团。十几只弓箭，顿时射穿了吕布后背，翻身落马，混乱不堪的士兵见吕布中箭了，终于安定下来，赶紧抢救。 借着火把的光芒，吕布看清了城外有十几只小船，上面占满了曹军，正往这里放箭。 吕布推开士兵的手，眼神冰冷，倔强的站了起来。执着方天画戟，往城里走，一言不发。士兵都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主公的性子，不敢上前来扶。 一切都迟了，迟了…… 没有任何挽救的可能了，城外布了大军，出不去了。 曹操已经安排好了船只在城外，等泗、沂之水席卷而来，大军乘船趁势攻城，如同瓮中捉鳖，一举拿下。 要输了么？ 想当年。 虎牢关之时，轻斩几员大将，力敌刘关张，无人可挡，视十八路诸侯如草芥； 小沛之时，于辕门射一百五十步中军戟，似流星般一箭正中，使两方十几万大军罢兵； 濮阳之时，杀得拥有精兵猛将的曹操，丢盔去甲，几乎没命，犹如丧家之犬； …… 谁不知“马中赤兔，人中吕布”，放眼天下，有谁敢和自己匹敌，而今兵败如山倒，难道，这一世功名就要就此终结了么？ 托着沉重身体，吕布慢慢地走上高高台阶，一步一步往大厅去，大雨哗啦啦的砸在身上，感觉如此的寒冷，直入骨髓里。 天空灰暗无比，阴沉沉的，如同打翻了的墨水，晕染开来。 吕布看了看苍穹，力量拉扯到后背，疼痛迅速袭来，顿时面目扭曲，忍不住发出“啊”的残叫声，雨水落下，淹没了他苍白的脸庞，如同泪一样。 金戈铁马，厮杀了半生，注定……要落得如此悲凉么？ 忍着巨痛，吕布走完了台阶。抬头处，大厅之内，微弱的灯光里，正站着一个人，头顶戴着两朵紫色的花，双手握成拳头，异常焦急的样子，身上的紫衣，在夜风中，轻轻的飘舞。 貂蝉听见厚重的铠甲声，转过身来，看见是吕布，不顾大雨，冲进雨中，“奉先……”眼里是无穷无尽的悲伤与疼惜。 在这一刻，吕布如释重负，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人生中，有什么能比在自己绝望时，却一直有人愿意在尽头等着自己呢。 什么功名利禄，过眼烟云罢了。 一切都可以放下了…… 值得了。 吕布感觉仅有的力气正在慢慢被什么吸噬，要把自己抽空了，是死亡的招唤么？ 可以放下了。 “噗通”一声，吕布慢慢倒了下去，后背上全是鲜血，染红了战袍，和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流下长长的台阶。 貂蝉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淡淡的温柔从貂蝉身上传来，“貂蝉……”吕布轻轻地喊道，然后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貂蝉……貂蝉…… 漫天的无数雨水，越来越大了，纷纷扬扬，落在大地之上。 不多时，一声巨响，泗、沂之水决堤而出，波浪滔天，如同万马奔腾之势，淹没了整个下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