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眼泪因这感动差点又滚落下来。牢牢握住汤壶,吸了几下鼻子,方道:“咱们应早些回去,老太太还等着咱回话呢。”
今日能出来送亲人一程,是得姜家老太太首肯的,不然两人怎么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出门。唐素因前身是个傻子,对姜家并不熟悉,不过稍微想一想自己是如何重生在这里的,就也知道姜家并非良善之户。
她撩起绒布遮盖的厚厚窗帘,一路目视菜市口中心的刑台。亲人的尸首已被官差收敛,即日会被运往乱葬岗,这就是所谓的“死无葬身之地”。雨水刷刷地冲过地面,刚才的一切都被洗得一干二净,仿佛数十条人命都不曾逝去。
“还早,我想回府看看。”唐素放下车帘,拈了桌上的一块糕点塞进嘴巴。点心的香甜顿时化开嘴中的苦涩,让她稍微好受了一些。
刘妈点头:“也好,前头有香纸店铺,奴婢去买些过来。”
既然不能为此生的父母送终,那么烧些纸钱凭吊哀思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吧。刘妈即刻就下了车,打上伞从铺子里买了香烛纸钱,待到了唐宅时,雨已经很小了。
可惜唐宅已被全封,前后门加东首侧门都有官兵把守,她们进不去。唐父本是京官,一年前被贬至凤城担任凤凰江江运监察一职,加上她早年嫁入名门姜家的缘故,唐家在凤城的一年以来也算得上体面。只是如今门庭败落,这四周围也陡升了许多荒凉。
刘妈扶她下车,拾级来到戍守正门的两位官兵面前。悄悄塞了块银子,打量二人年纪都不大,便道:“二位行个方便,容我家三姑娘在此祭拜一番。”费过唇舌,方许可在门前摆上香烛蜡纸。
唐素帮衬铺了块简单的素布,置上半路买来的几样点心瓜果,便同刘妈去墙角把纸钱点了。飞烟袅袅而上,又将刘妈的眼泪熏了出来。唐素劝了几句,携她往回走,却见今日来此祭奠的不止她们二人。
有个白衣的男子正与官兵周旋,不知为何争执地厉害。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两个身强力壮的官兵三两句话不喜,便伸手一推,把白衣男子推了出去。男子手提的篮子甩飞,七零八落地散了满地纸钱白烛。
官兵恼怒地拍拍双袖直啐晦气。
刘妈瞧男子眼熟,走近打量着看就认了出来:“温少爷?”连忙把人从地上搀起来,帮着扑满身的灰尘。
温逢书错愕:“刘妈?”拧头又看到唐素,脸上刚刚恢复的温容再次覆上了冰霜,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三师妹。”
唐素侧身施了一礼,并不在意温逢书的态度。此人是唐父的学生,向来与她的两位哥哥亲近,因来往地多,便亲昵地唤她“三师妹”。唐父被贬那一年,温逢书也就随唐家迁居凤城,在这儿开了家小小的私塾。
“……嗬,我忘了,如今三师妹已与老师恩断义绝,你已不再是唐家的人,恐怕日后你我大街上相见也是不相识的。”温逢书轻轻推开刘妈,与唐素保持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唐素行礼的身子半搁了一会儿,方缓缓站直。
她与唐家割裂之事在还没有实施的时候就已传出了风声,温逢书会如此认为也算不得意外。
刘妈帮唐素叫屈:“三姑娘是逼不得已,不是温少爷你想的那样。再说咱们三姑娘心智蒙尘,是受了小人胁迫的缘故。”
“哼,小人胁迫……量是三师妹再傻,也知道父母恩情比天大,竟能受人摆布说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了?”温逢书对唐素以前的傻知根知底,知道她万万没到傻成白痴的地步。所以当得知唐素写了断绝书时,心里犹是愤怒。今日一见,说的话就更加难听了,“再说上面已饶恕了三师妹,三师妹又何必多此一举撇清与老师的关系?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我看自嫁了姜家,良心也跟着黑了才是。”
“温少爷!”刘妈急得抓住温逢书的袖子,不想他误会唐素,“三姑娘已经清醒了,她因祸得福,若是忘恩负义之辈的话,老天哪里能这般垂怜她。”
“……你说什么?”温逢书火头正大,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也还是吓了一跳。但只不过是暂且冷静了一会儿,片刻后又冷笑起来,“既然已经心智清明,做出这般畜生不如的事情就更加不可原谅。”
“……”刘妈没想到给火上浇油了,只好歇歇嘴不再给两个人都添堵。转头担忧地望了唐素一眼,见到她双眸依旧明亮如星斗,便稍稍放心了些许。
唐素小的时候与温逢书也算亲厚,俗话说恨铁不成钢,即是期望越高便失望越大。她对温逢书的连番辱骂未置一词,只是伸手拉住刘妈,催她离开:“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吧!”
刘妈尴尬,只好去路边唤马车过来。
唐素的这份淡漠更让温逢书对她的忘恩负义深信不疑,这天下女人都性薄,连生身父母都可随意抛弃。这时候要是老天劈个雷,一准劈死眼前这个贱妇。
这番腹诽唐素没有费心去猜,她等刘妈走了,才斜过眼正色打量温逢书。方脸阔鼻,五官周正,是副老实相,却也是个糊涂蛋。她微微一笑,只拣他方才话里的只字片语做回应,道:“既然不再相识,便有机会重新相交。温师兄如今对我生厌,不如就先拿我当个讨厌之人瞧吧……”越过温逢书肩头看到刘妈过来,便走上去上了车。
温逢书傻了,没想到唐素真的恢复了神智。然而这话,却教他忽然间深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