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王处直本已闭目等死,却不料李昪只是用长枪挑着他的绊甲金丝,将他挑落在地。他爬起来怔怔看着李昪,李昪已将兵刃收了回去,冷冷盯着他,道:“我饶你一命,传我将令,停止攻山,放两侧敌军退走!”
王处直双眸怒睁,大口喘着气,一半是因为在李昪居高临下睥睨世间的气势下,他不得不靠喘气来平定自己的心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不敢相信李昪的话语。
“要杀便杀,我兵力不足,今日之败势在必然,你无需假仁假义来欺弄我!”
“假仁假义?”李昪冷然一笑,“我李昪行事,要什么仁义的幌子?念在你也是一条好汉,今日暂不杀你,你回去且整兵再战,明日早餐后,我便再次攻打飞狐关。”
若是李昪一戟将他刺死,王处直心中还好受些,但李昪既不杀他,也不逼降,只是让他回去再战,反倒让王处直狐疑不决。
“兵法云欲擒故纵,莫非李昪是用此计不曾?”他暗自心想,这一思索之下,那决死之心便消去了大半。
大抵人生决死之心,不过是逞一时之气,如若冷静之后,能有退路便决不会再自寻死路。王处直此刻便是如此。
“无论李昪是何诡计,我若能全身而退,必有回报之机。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便是如此。”心中拿定主意,他再举目看李昪,只觉李昪漆黑的眸子有如冷电,直透自己心腑,似乎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意。
“让我的部下先退回关中,我最后走。”虽然心意已决,但王处直却并未急于回关,若是李昪不杀他,也不必急于一时,多了解一下此人的想法,对于以后做战更为有利。
“随你所愿。”李昪面色入常,举目向两侧山岗观望去,两侧山岗上的战斗已经结束,王处直能要回去的,不过是些残兵而已。
“若是以为你今日放过我,我便会投诚献关,那就大错特错了。”李昪的不在意让王处直心中异常空虚,不知这对手沉静如海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何等的波涛,于是发言激道。
李昪这才重新将目光转在他面上,淡淡道:“无妨,若是你有机会,尽管杀我好了。”
带着万般的疑惑与不解,王处直领着残兵败回飞狐关关内。见得他生还,王夫人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旋即又提起。
“将军……”她见了见左右,欲言又止。
“不必多说,我并未降李昪!”王处直烦躁地摆手。自敌军中安然得归,部将们都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在战阵中虽然看得不真切,但众人都依稀见到他被李昪击落,然后二人谈了半晌,如果说他不曾答应李昪什么条件,李昪便放他安然回关,任谁也难以置信。
王处直感受到这种目光,但却无法也不屑去为自己辩解。此时纵有千口万舌,又如何能为自己辩解?
“李昪啊李昪,莫非你是要用反间计不成,想借李存勖之手干掉我?”王处直此刻从部下的目光中,似乎看到了李昪的用意。
“明日晨,李昪会再度攻打。”不顾部将们脸上的表情,他缓缓道,“你们以为这飞狐关还能守住么?”
“李昪再来攻时,我们兵微将寡,如何还能守住?”参军大着胆子道。
“正是,关外高地已失,犄角之势已破,飞狐关虽然城高路险,但若李昪派弓弩手于高地之上居高临下射击,只怕我军难以防守。”
“李昪军中不仅有兵多将猛,而且兵器精良,似乎还有许多攻城设施,那时我军数面受敌,力不能支只有败之一途。”
部下七嘴八舌地道,虽然大家有意未提及王处直与李昪谈了什么之事,但每人古怪的脸色,让王处直知道其实每人心中都在想,王处直是否与李昪达成了献关协议。
“今日若非将军,两处高地上的我军只怕一个也无法生还,如今出战者六千人,生还者只有三千人,兵力减损三分之一,如何还能再战下去?”
“其实……如今的李昪已今非昔比,即便是晋王亦然吃过其不少的亏,何况我们,不如就与其...联合算了?”一个部将大着胆子道。
王处直瞪了他一眼,其余部下都沉默了,推测他将作出的反应。捻住拳头,指骨发出咯咯之声,证明王处直心中是非常激动的,半晌后,他叹了口气,道:“休道你们,便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李昪会无条件放我走,如今他之计策我已经明白,他虽说没有要我献关,但却逼得我只有弃关这一路可走了。”
众将默然不语,只听王处直慢慢道:“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不利于我,地利我失去大半,人和……李昪放我生还,诸位是无法相信我的了,这人和,也算失去了,再战,不过是驱诸位送死,甚至是逼军士阵前倒戈,李昪啊李昪……”他最后声音越还越小,几近无声。
......
“如明公所料,王处直果然连夜退兵,飞狐关此时已经落入我军之手。”
敬翔轻摇纸扇,昨日李昪在全胜之际突然放王处直退走,让诸军将领极为不解,事实上这是李昪与其早就商量好的计策,最重要的一点是碍于王处存的面子,虽然不敢确定,但通过这些天的表现可以肯定王处存与义武节镇有着一定的关系。
“这关隘墙高路险,若是强攻,即便攻下我也要多损失数千精兵,放王处直退走,让他将士猜疑离心,此人用兵极为正统,又失去决死之心,只能退走择地再战。”李昪看着这雄关如铁,不由感叹。
“只怕还不等他择地再战,这失关之罪便有人要追究了吧。”敬翔注目李昪脸上,观察他的神色,慢慢道。
“先生之意是……”
“王处直用兵,虽然有些拘泥,但极难攻破,若是给他三万人马,今日想入飞狐关势如登天。”敬翔道,“既是如此,何不借李存勖之手为我除此大患?”
“又是离间之计吗,如今总算是用上了。”李昪半是自嘲半是叹息地道,“自古以来,国之干城,极少有毁于敌军之手,大多丧于内部。若是此次进军大事得成,这算是谁的功劳。”
知道李昪同意采纳自己的计策了,敬翔大喜:“待明公在中原立足之时,再犒赏三军便是。”
“是啊,当犒赏三军。”李昪淡淡一笑,将目光投向北方,突破飞狐关这道险隘,就等于一只脚踏入了中原,后面是一马平川的易、定二州,如若顺利,三日之内他便可接收易州全境,除非那王处直仍想做无谓的抵抗,或者李存勖能够一下调集五万以上兵马,李昪有信心以一敌二。
下一步当如何,他心中已有定论,接收易州事情并不急切,大军前行,补给方是当务之急。
“传急令给药元福将军,令他不必管其余事情,直指蔚州(幽州西,云州东,晋地境内)。”他低声吩咐道。
敬翔眉头一皱,道:“且慢。”传令兵便暂且侯着。
“如何?”李昪诧然。
“轻骑孤军深入,此时易州尚未完全落入我军之手,万一后方有个变故,只怕药将军这五千人马会有危险。”
敬翔及时进言,让李昪微微吸了口气,不知为何,自己对于此时未动的李存勖及杨师厚仍有着顾虑,急于求得眼前之胜。
“先生所言极是。”他道,“调派探马打探蔚州虚实,暂且缓进,等我前去会合。”攻打蔚州只是李昪的声东击西之计,目的只是让李存勖疲于奔命,真正的目的还是易、定二州,那时李存勖又会如何应付呢?这个想法,倒令他觉得有趣了。
“史弘肇、高行周。”他想了想,如今义武门户已开,而即便的打下来了也不可守,而镇州北的井陉关是另外一个门户,素有“太行八陉之第五陉,天下九塞之第六塞”之称乃冀通衢要冲,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楚汉争霸的‘背水之战’就是此地发生,李存勖为防杨师厚而集结的十万大军,这十万军队无论是数目还是素质上,都非以往遇着的敌人可相比,若不加以防备,只怕自己会落得个腹背受敌的下场。
“在。”史弘肇、高行周低沉却有力地应了声。
“自易州去镇州,有一险隘,你看,在此处。”李昪一点地图,指向那名为井陉关之处。“这里左有绵延高山,四面河,扼通往河东之咽喉,我给你两万人,你夺下此处好生镇守,切不可贪攻进击,如若失去这井陉关,我军便有腹背受敌之忧,你们切切记住了。”
“是!”史弘肇、高行周齐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