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衣甲不整的士兵一脸晦色,匆匆奔了过来。王镕的侍卫老远便将他们拦住,但王镕摆摆手,示意让他们近前。
“大王(王镕自封为赵王),大……大……大事不好……”
“的确是大事不好……”这个结巴小卒让本已气极的王镕忍无可忍,他沉声道:“督军,在军阵中扰乱阵形擅自奔走大声喧哗者,该当何罪?”
“斩!”督军吐出这冰冷的一字,王镕只一个眼色,力士上来便拉着那小卒走开,那小卒声泪俱下,却更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当他断续的求饶声变成了惨叫,王镕再转向吓瘫了的其余几个小卒,道:“你们也想被斩么?”
“大王饶命……小人们有紧急军情禀报,十万火急,故此闯了大营……”
这几个官兵的求饶声让王镕心中略略舒服了些,他面色缓了缓:“何事大惊小怪?”
“梁贼骑兵队……距此不足百里!”
王镕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脸上做出的威严神色全抛向九霄云外,他已经是必败之局,在李存勖的计划中他只不过是用来牺牲的旗子,只是用来拖延时间而已,只不过李昪兵力有限,无法将他全歼,若是梁贼大军出现在他背后,两相夹击之下那就意味着他全军尽墨的局面已定。要被葬送在这沱水之畔的,不仅是他的荣华富贵,更要加上他的性命。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以他的估计,杨师厚暴亡,原本兵强将广的魏博军应该大乱才是,各方将领应该都在拼命的抢夺势力,怎么还会有能力组织起长途奔袭?
“你确信是魏博军吗?”王镕终于回过神来,追问道。
“小人确信,小人听得那些贼人口音尽是魏博口音。”
这官兵无意中泄露自己等人在受到攻击之时装死逃脱,所以才听到对方对话不是燕人口音之事。王镕摇头道:“不可能,定是幽州流寇小股部队迂回至我军侧后,李昪军中也有部分的中原人。”
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无非是想给自己找个不相信的借口罢了。可他却忘了问最后要的一个问题,敌军距此不足百里是何时之事。他还没有从震惊之中清醒,后军又是一阵大乱。
“怎么回事,难道真以为我没有军法了?”眼见这次乱得更凶,阵脚都动了,他怒喝道。但军中已经大哗了。
“敌军!敌军攻过来了!”
早已被史弘肇、高行周的猛烈攻击吓破胆的赵兵(即武顺藩镇军,赵王王镕部队)眼见后方也出现了大队的敌人,领头的骑兵以锋矢之阵突了过来,那迫人的气势,让他们没有去考虑这支敌军数量,不少人开始胡乱放箭,更多的人是扔下武器逃命去了。
“果然是惊弓之鸟!”那当先的年轻军人大吼道:“将他们赶进河中!”
千余骑兵构成的箭锋,此刻距离晋军官兵的后军不足五百尺。南风方烈,他们乘风而来,携着滚滚黄尘,一时间,赵兵根本无法判断对方人数。
“迎击,迎击!”王镕声嘶力竭地吼叫,却没有几人听他。黄尘让赵兵睁不开眼,他们只得到急促的马蹄声一阵紧似一阵,有些惊惶失措的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叫,似乎敌人就在身前。而在他身边的同伴连忙挥动武器,去攻击那尚距他们有段距离的敌人,结果反倒同自己人打成一团。
“没用的东西!”那年轻校尉将手中银枪轮开,一个赵兵的脑袋上立即闪现一个窟窿,脑浆混杂着血水洒了周围同伴一脸,周围的赵兵尚不及抹去,那鬼影般的银枪般又点了过来,刺入另一侧一个赵兵的胸脯之间,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被枪煞搅碎的内腑与肠子自创口中挤了出来,那士兵狂叫着用手去抓住这些,想将它们塞回去,但他的努力只坚持了一半,一匹战马奔来,撞倒了他,他倒在血泊之中,任那马蹄在身上践踏而过。 那年轻校尉突入敌军从中,战马咆哮声里,他挥舞银枪,所到之处敌军尽皆变色。他似乎心中积有怨气,出招都极为狠毒干脆,中枪者皆是一击毙命,片刻之间他连人带马,便都化作血红之色。
“不必惊慌,不要乱。”王镕大叫起来,敌军骑兵虽然勇锐,但衣甲却是杂乱不堪,也不是精锐燕骑的气势滔天,他脑中急转,猛然喝道:“大伙不必害怕,这只是流寇而已!”
但在乱军之中,有几人能听得他的叫喊,后军根本未能有效的抵抗,便被挠成一团,很快溃丧散。而败兵又将左中右三军冲乱,原本就无心作战的士兵,倾刻间如鸟兽散。
“杀!”王镕知道此时再不用恐怖手段,是无法镇住这些毫无斗志的官兵了,敌人的数量如今可以看出来,不过千余骑兵,后面尚有数千步兵,比之这边数万晋军官兵,处于绝对劣势,只需扛住对方冲击的锋锐,那么尚有重整旗鼓的可能。
他将大刀连边劈出,一连砍翻几个惊惶失措的部将,双目皆赤地对侍卫吼道:“有怯敌乱阵者,立杀无赦!”
他那百余骑侍卫骑士齐声大喝:“怯敌乱阵者,立杀无赦!”这百余人的声音同时发出,比王镕一人是要响亮得多。
“不过是魏博流寇而已,没有什么可怕的,全军将士就地抵抗,不得擅退一步!”
这一回,在他附近的赵兵都听到了他的喝声,得知来者并非他们畏之如虎的李昪军,而只是流窜的魏博军,精神不由一振,胆气也壮了许多。 “这才杀得有趣!”那年轻校尉眼见敌人由散乱到重整,不惊反而哈哈大笑,他的骑兵此刻突到晋军官兵阵中最厚实处,锐气已经消耗过半,但步卒此刻也跟了上来,又是一阵掩杀。
王镕眼见阵脚渐渐稳住,心中略微安定,只要不被冲散,打起消耗战来这队骑兵绝非自己对手。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但就在此时,军中又传来惊呼之声。
这次惊呼则是来自河畔的前军,在河对岸的高行周终于动了!
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船,满载着刀枪林立的燕军,正迎风强行渡河。虽然逆风使得船不能悬帆全速前进,但那速度,要渡过沱水无需半个时辰!
“糟糕!”一想到在河边腹背受敌的不利之局,而且有一方是让他们损失惨重的燕军,晋军官兵便不禁胆战心惊,王镕费尽力气稳住的阵脚立刻又大乱。那骑在马上的年轻校尉摆枪示意部下分散,将骑队阵中的混乱迅速扩展开来。
王镕再也无法控制住局面,他一拍马,这许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见机逃命的功夫长了不少。在侍卫簇拥之下,他向西方斜斜败了下去,倾刻间,数万大军作鸟兽散。
“是我们的人,终于找到他们了!”那年轻校尉看着燕军船只并未登陆,他们在赵军四散奔逃之后便不再前进,而是满怀戒备地止在河中心,他振臂呼道:“是哪位将军的队伍?我要见李昪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