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他因何那样宠你护你?因何那样疼你纵你?因何那样看重你?不忍弃你?那样信你?”
小手紧紧抓住乱草,心忽地颤如羽,莫名地张惶起来:“因为……因为我是他的徒弟……是亲人……”
“是啊……是啊……”蓝狐女仰面哭笑,嘴角血丝溢的更多,一身蓝衣半身染血,那样悲凄那样嘲弄:“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收你为徒?”
全身一震,益铃睁大眼瞬间抬起头来看她。
蓝狐女可悲又凄凉地看着她:“你爱他,纠缠他,一心偏执不肯放手……这些……与我都有什么区别?”她一步步靠近过来,伸手慢慢抚上她怀胎多月的小腹,冷笑凄声:“除了比我幸运,有恩于他,救过他之外……你还有什么值得慈悲却无情的仙来眷顾?!”
墨凰一声厉鸣,绝谷回音。风冽冽如冰,寒如冻骨。
益铃呆呆地看着她,痴愣的小脸上一片惊茫,后知后觉地推开她的手护住宝宝,她一边撑着手往后挪,一边慢慢摇头。
这些……都与我有什么区别?
除了比我幸运,有恩于他,救过他之外……你还有什么值得慈悲却无情的仙来眷顾?!
益铃抖身摇头:“不是……不是这样的!!”无声睁大眼看着她,冷白的面上一片无措惊惶:“师父……师父是因为爱我……心里有铃儿……所以信我……所以待我好……”手不知为何而颤,心不知为何而抖。
“哈哈哈……爱你?爱你?”蓝狐女仰天狂笑,一声声在绝谷荡开,她带泪看她,笑声忽地止如风死:“他说过吗?”
益铃一懵,十指忽冷。
师父……铃儿……爱你。
他白衣一颤,怔震地低下头来看着她,久久,喃声自语:为师原只道……世间一切皆为虚幻,心不动,人不妄动。我此生自负一身修为问鼎六界,造化无极,可却始终难以叫你断念,苦了你一世,却终没能让你认输……
“如果不是觉得不忍,他能容你宠你纵你至此?!”
一指重重凝在益铃鼓起的小腹上,蓝狐女可悲又可笑地看着她:“如果不是觉得欠你,他能护你重你偏私于你至此?!”
“啊——”益铃猛地抓起手边乱石狠狠往她身上砸去:“你走!你走!你在骗我!在骗我——”
“骗你的不是我!!是他!是他在骗你骗他自己!!”蓝狐女不躲也不避地任乱石砸在自己身上,狂笑如风中败叶:“……我杀他,你救他!是我亲手成就了他对你毕生的怜悯……”
一句‘怜悯’,举世飞雪。
师父,这上面写的什么?
师父是雪,铃儿是风……一生相伴,绝不食言。
师父……
他一叹:为师待你的好,远不及你待为师……
怜悯?怜悯……
怜悯么?
蓬莱之颠,正殿之前,那年那时漫山飞雪。
他坐在大殿之上,敝众仙,枉魔向,只看着她静静执言:我相信她。
初见是天人,仙生不误,他一言执信。不需要承诺,不需要誓言,甚至不需要理由……
眼泪无声滑落,抑制不住全身颤簌如风。
她以为一见是初,尊仙命定……她以为……他的肯定,是宿命,是终篇。
却原来,只是……
“呜——”仰面一声悲咽,她紧紧抱住自己,一瞬间失尽言语,颤如风颠。
臃肿的身子难以蜷曲,腹中婴孩轻轻挣动。伸手轻抚,指间那样苍白,心头那样惊痛,慢慢沉殁,冰冷如霜。
师父,它们这么调皮,肯定不像你!
他凝神静道:待得它们出生,不论男女,长者名‘翼’,幼都名‘翎’,可好?
手抚紧,犹如溺水中抓住的枯枝朽草……那样眷恋,又那样荒凉,那样空冷,又那样沉溺,明明已是一生一世的罪孽,却还,贪恋不悔。
眼中有泪,面上却笑。益铃望着苍茫无尽的天地,只一笑,麻木刺心。
他说:师父相信你,却不能答应你。
天地穹苍,亲口预她成魔,正道围诛……
为什么?因为什么?是不愿再信……还是难负苍生?
其实,只是因为……从来就没真正信过!没有,真正爱上……一心怜悯难抵仙尊大责,如是而已。
她以为……这一生两世的执念,终是寻到了结果。
却原来……执恋痴缠,情错一生,根本就没有什么结果,可以寻……
恍惚抬头,黑衣如缎远远飞来,蓝狐女看着她,不走不逃,目如死水,是痛快也是悲凉,却已逝却一生。
终是在魔夕将至时,哭笑着被林中窜出的金发少年强行拽走。
有血洒落,魔夕驰至一把抱她入怀,飞身便起:“仙门齐至,不能让你片刻孤身,我们先走!”
她恍惚地心都疼了,半是哭半是笑地伸手抚他脸上的伤口,哑声如咽:“疼……不疼?”
魔夕拉下她的手,仓促间仍肆然轻笑:“我是魔身哪里会疼,我们走……”
崖顶忽暗,一排排仙云凝集,清光淡淡,仙息缭绕成牢。
众仙不语,风独灭在前,静静望他们一眼,肃冷绝声:“山下镇上之人,可是你们所杀?”
魔夕微蹙眉,轻嗤一声:“几个凡人而已,死不足惜,本君杀了又如何?未杀又如何?”
“是我伤了他们。”益铃握住他染血的手,半是疼半是倦地望着他轻轻摇头:“小夕没有杀。”
“煞气伤人,流血至死。”风独灭声音肃正凝冰:“近百条人命丧于你手,益铃,你可知罪?”
她一震,呼吸一窒,终于抬头来看着群仙呆怔住。
“哼。”风凝冷煞,魔夕护她在后冷冷嗤笑:“本是他们伤人在先,何罪之有?仙门因她魔预急欲除之,还来找什么借口!”
壶中天持剑冷笑:“魔性难灭枉杀无辜,仙尊魔预难道有错吗?”
有错吗?益铃悲伤又迷茫的轻喃一句,恍然痴怔。
狂风忽起,迷离间轻云聚散,七月天地,忽然就飞霜飞雪。
罪业荒凉,风雪无声。云诀不知何时立在了崖边。
白衣孤绝,轻扬如雪,风独灭无声后退。
他就那样,独立于众仙之首。低头轻俯,静静看着崖下相拥以恃的两人,目光清冷,依旧离尘冰冷。
“师父……”益铃空茫怔怔地望过去,声如自语,一分痴,一分凉,一分悲,一分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