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天之域,赤月魔宫。
魔夕一掌落下,落花倾城不避不让。
只是千钧一发之时水红的身影被妖娆女子一尾扫开。
“是我跟踪你和魔尊引去了仙门之众,镇上那些凡人也是我杀给他们看的,不是受她指使,她喜欢你,知道这样做你会有危险不会这么做的。”
魔夕冷冷仰起头:“你以为这么说,你和她是谁能不死?”
“碧蛇姬所说句句是实,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与益铃那丫头本就有仇,如此也是想惹怒了你借你的手杀了这疯女人。”
魔夕冷冷一嗤:“既想杀她,现在出来澄清?是改了主意还是不怕死了?”
“我只是要你不要现在杀她。”
他眸中寒下:“何时轮得到你来支使本君杀与不杀了!”
未待魔夕出手一道妖刃先行劈来,碧蛇姬促不及防,整个倒飞出数丈。
“你是我的血灵兽,由我来定生死,而我落花倾城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碧蛇姬痛的紧捂胸口,恨然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想救你么?你明知他是腾火时救了我一回,我只是不想以大欺小欠你这疯丫头人情!”
“我救你不过是救我自己。碧蛇姬,只有他能让你死在我之后,你要是还有点脑子,就马上滚开!”
“是我做的事,我碧蛇姬用不着你这个疯女人来给我担罪!”
落花倾城愠怒于心,险些就再出一掌打死了她,她看着她冷笑一声道:“你难不成是替我挡伤挡上瘾了?还是以为这样我会早点放了你?”
魔夕眉头冷皱,不耐烦地挥开两人:“我一个也没打算饶了你们!”
“夕!”
仙息临近,离少仙急唤一声远远飞来。
魔夕看见他心头便郁,冷狂的面上现出一分不适,郁气甩手,竟冷睇两人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驰了。
“你不要走!跟我解释清楚!”离少仙落至,见落花倾城无恙便望着她点头一笑,而后追着黑衣的人飞身而去。
落花倾城冷冷回过头,只看着地上的人半晌无声,而后突然凝力于指从自己手臂上割下一块肉来。
碧蛇姬腕上疼窒,瞬间沁出冷汗,愤道:“你干什么?!”
伤口传导过去,落花倾城臂上伤口迅速愈合。
血慢慢倒流回去,落花倾城硬挤一滴用力点在她额心,同时飞快将指间之肉塞进她嘴里:“吞下去!”
“你这疯女人又想干什么?!”
她冷冷看着她:“你不是一直想让我解开血禁术么?”她说罢,硬将肉灌入她喉中。
碧蛇姬震住,半晌回神竟噗地一口吐了出来。
“你?!”落花倾城退开一步,不由大怒。
又是一震,仿佛这才是真的回神,碧蛇姬大叫一声扑到地上手忙脚乱地去寻那块肉,只是落花倾城伤口早已愈合,肉也转瞬消失。
“怎么这么快?!”她一下扯住落花倾城的裙摆,软声求道:“我方才没想到你会突然这么好心……你不是想放我么?就再给我一块吧!”
“滚开!”
落花倾城气得胸口起伏,全然不理她软媚哀求之态,用力拂开她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既然你这么想替我死,总有一天我成全了你!”
满脸痛悔的人瘫坐在地上,呆呆看着粉衣的人冷冽走远,不由地一遍遍愁惨念叨:“为何要吐呢,我碧蛇姬不是一直想着死也要先吃了她的肉么……”
娇声软语叹一声,媚然哀楚。
九天之上,绝天印曜目生华,海天云涌,仙魔齐聚。
“娘要走了么?”
霁洛无声点头:“魔神归域,六界方安……”
“她不会舍不得我们么?”
“既是仙尊的话,舍不得她也必是会遵的吧。”
“坏师公!竟然逼娘走!弟弟妹妹还在这里呢!娘都不管了么?”
霁洛涩然地摇头:“她再恨仙尊那一剑……枉顾万千生灵也应是做不到的,本也是要走,又有仙尊之言,更添心涩无望。这两个孩子无法随她入神界,又何必让她知道再来挂心……”
阿紫默默地低下头:“嗯……那阿紫想娘了怎么办?”
心中涩,霁洛哑声道:“……还有爹爹在。”
漫天纷飞的枯叶,残絮肆舞,万物浑浊,天地间一片浓郁难散的阴霾。
玄魔宫前,魔夕冽冽拦在她身前。
“我知道你舍不得,不要管六界什么,不想走就留下来!”
她望着他,轻轻笑,有些微微失神地喃道:“……没有,走了也好,什么都不必再想了。”
“是不是云诀出言逼你走?!”
益铃温然地望着他,轻轻摇头:“即便他不逼我,我也是要走的。”浅浅一笑,她缓步绕开他,墨衣空瑟,慢慢朝虚天之外行去。
“一旦归神,极域相阻,你真的知道自己这一去意味着什么么!”
永生寂寞……
永生孤零……
她失神地顿下脚步,空望着前方,只是依旧没有回头:“益铃都知道……你不用再担心我了,保重自己……”
他寒冽的声音已几近于咆哮:“如何保重?!你明知本君从来不会管六界如何!天下如何!只是无论如何不准你再伤了自己、委屈自己!”
心头有些空疼,麻木地缓缓闭上眼,有什么不经意间打湿了脸颊:“小夕……得你为友,是益铃一生之幸。”
“……我爱你。”
她没有睁开眼,任由红泪沾湿了颀长的睫毛,异月邪天,她只能轻声低喃:“对不起……这一生,我永远都只能是那个蠢丫头。”
流纹似血,幕天而去。
空气中一片茫茫的空寂,清清浅浅地回转在天地之间,蓦然如水悲凉。
他垂下眼眸,忽然那样无力:“……本君、一直知道。”
……
残絮横飞,厚雾浓霾,绝天印四周密密麻麻全是人,仙袍鼓舞,魔裳猎猎,墨色与白色占据云天半壁,仙魔妖鬼,无处不是,对恃相望,都极静地候着。
墨色的身影由远而近,不知是谁惊唤一声,霎然间所有人仰首去看,一片灰蒙迷漫间那墨衣横煞、孤戾绝天的人,缓缓于云海之处安静踱来。
青丝如墨,带雪飘然,长衣孤曳,赤纹流狂。
她一双如血般剔透无尘的红眸望过天地,额心墨砂孤零,映面而尊,华美长衣流动若舞,慢慢滑过天际。
所有人都屈身跪了下来,不由呼声道:“感谢魔神顾念六界,苍生性命,于此大限之日及时归神。吾等感念神尊之仁,必、终生敬之。”
漫天飞絮,残叶枯枝。
她空望着前方,目中平静而宁和,没有一丝波澜,步步踱来,神息如水漾开。
九天漫漫中诸天万魔跪地不起,全部颤身呼声不止:“魔尊——”
无路可去,无路可回,上天之意,一生之数。
她静静穿过满跪于地的妖鬼仙魔,一步步走向那通连神域的不归之路,目中孤戾,无尽苍茫。
仙魔两界,那些曾经相近的曾经熟稔的,望着她,满心疼涩。
“小益……”
“娘!”
“铃丫头!”
只有当这些称呼一遍遍唤出时,她才知道,她还在这世上,有着这么多爱她、关心她的人,不舍她的离去……
“益铃师妹……”
“小铃……”
“破铃——”
回首望,一百多年走来,那些温暖的亲近的面孔,紧紧凝望着她,呼喊落泪。
木然空蒙,心那么近,又那么空。
爱她的,不舍她;她爱的,逼她走。
即便不愿承认,可是心仍旧还是会刺痛。
你不会知道,当你为了这个世界放开我的手时,我为了你,放开了多少爱我的人的手。
……为你一人,举世还无。
万物空蒙中,神光引一点一点凝聚现出,清辉如华,白光似雪。
静静拂照到她身上。
长睫轻轻垂下,她望着面前所有人,凝眸,空然笑。
绝世惑心,无声无言,无念亦无心。
当我真的要离你,才明白,多少人的爱与关怀,竟都不及你一言一行……
自己……是从何时开始,那样执迷不悟地认定,唯有你,是我的亲人,爱人,此生最难舍去之人?
血色终篇红尘湮灭,半生依恋终归尘土。
神光引下,独属于魔神的云道生成,魔阶神云,静静浮现,一望无尽,飘渺无垠。
举步踏上的一瞬间,一阵极强的寒冽仙气忽然从后迎来。
不由呆怔住。
云天之上,诸仙猛然惊声:“……仙尊?!”
所有人惊震于心,全部回头来呆呆望着那纤尘不染的身影,静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后,众人面前。
果真如青沙天尊所料,他真的为此子所救,已然复生无恙?!
惊望不已,无言以对,久久,又只能全部重新望向了神阶之前的那子,心里隐隐难言。
若非仙尊之意,她可还会收敛煞气就此归去神界?
长天青望着云诀,满目震惊,再看益铃一眼,已然无话可说。
他看着她。
她怔,却始终没有回头。
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都呆愣而不安地看着这对师徒,这对……夫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心慢慢死寂。
“保重……”
她哑声低喃,极轻的一声散却在风里。
墨衣扬起,如不曾希冀不曾受影响般踏上神阶。
而他仍只是看着她,眼中全不见两侧之人,白衣无尘,什么也未说,一动也不动,犹如一尊忽然立在了云天的雕塑。
千白无声一叹,还好他还好好的。
一步一阶,长衣轻曳。
一步一阶,流纹似血。
漫天繁花中,他就那样站在彼岸,安静地,生生麻木地看着她步步远去,目中一点一点空茫。
那样灵透到冰冷的身影,多么像冰牢内、风雪中、止水殿前,她满心信任地向他靠近,义无反顾地扑进他的怀中时,那样的纯粹、和无念……
“师父,它是你的灵兽吗?”
“师父!你找铃儿?”
“师父!你只三年就度过回婴期啦?”
“师父……你是在等我吗?”
“师父……要是铃儿认为该做的事是错的呢?”
“师父不用怕,尽管替铃儿决定就是。”
“我知道的师父,今生今世铃儿永远呆在止水峰上,陪伴侍奉师父一辈子!”
“师父,铃儿绝不会后悔,也绝不会让师父失望!”
“师父,师父,让他捏一个你给铃儿好不好?”
“……铃儿想永远陪在师父身边。”
不想回忆不愿回忆,可是那些话那些场景,一幕幕涌出,难以控制……
连闭上眼都不能做到,四周一片都成空白,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麻木而冷心,就像七日来每一次闭关被障梦纠缠不能突破,一边吐血一边坚持一样的残忍和麻木。
“不要!不要!我还没有成仙,我看不淡,我不要师父死!宁死也不要!”
“……是铃儿说错话了,师父不要生气不要伤心……”
“我不要!我不要一个人走,不要一个人活!师父不走铃儿也不走,师父死铃儿也死!”
“师父,我们回去吧。”
“师父!不要丢下我!”
“师父放心,铃儿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半句都不违背。”
风那么冷,心那么空。天地昏茫。
“来世……来世……好……好……师父,我会记得的,铃儿会记得的……会用我无边的岁月,来等你给我、一场来世的相见。”
“……你再与铃儿拜一次天地……可好?”
“天地为鉴……魔神益铃,今此立誓,生生世世,与他为妻,执等千年,静候万载,神不灭则志不移。”
“……归神罢,铃儿定用一生、来等你我来世。”
白衣隐隐的抖,不知为何而颤簌。
云天之尽,那个已然不再瘦小,却同样纤细的身影,那个从来依恋,宁死也不愿放开他的手的孩子,正一步步,被他逼着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