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失去意识前,耳畔似乎响起楚昭一声叹息。
那情绪太过复杂,似乎藏着太多太多他没法知晓的故事。
她抱着他渐渐冰冷的身子问,执拗地像个孩子。
“你说,可不可笑啊。”
那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飘落,是她在叹息,那是他所不曾了解的楚昭。
那声轻叹成了他的心魔,伴随他重生后的每个日夜,蛊惑他踏向深渊。
可他却突然想起来了,在他生命里飞速流逝那时,如同汇入江海中细沙渺小却不断向他输送过去的灵力,和脸上落下的几点冰凉。
她在哭吗。
阎泽的元神蜷缩在自己的识海中,他的意识有些混乱,生命的飞速流逝以及镌刻进灵魂深处的疼痛让他辨不清前世今生。上一刻他以为自己还躺在沉灵山巅,下一秒他想起自己刚被秦肃废了丹田,一会儿他是那个受人敬仰的巅峰修士,一会儿他又满心是被诬陷却无从解释的无力感。
可,有人在叫他。
一声一声,反反复复地叫他。连名字称呼都没有,只有一个急切的、似乎带着点哭腔的“喂”。
是她在哭啊。
他记起来了。
他是死了,死在沉灵山巅魔道妖女的怀里,又重活了一世,遭人陷害,在宴会上让那楚昭看着他被废丹田。
他周身的灵力正疯狂散去,经脉已经开始寸寸枯竭。
是的,他又要死了。
可却忽然有较自己所流失的灵力更为浓厚、澎湃而不失温和的灵力不要命般送过来。那些灵力勉强超过他因丹田被毁所消散的那些,堪堪止住他残破经脉的继续崩坏,在体内运转一周后缓慢而实实在在地一点点壮大起来。
他只感到周身的疼痛略微一松,脑海里绷紧的那根线断开,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
楚昭到底还是留了一手,她在碰到阎泽的第一刻直接迅速地往他嘴里塞了颗偷偷留着的顶阶聚灵丹以吊着他一口气,转身抱着阎泽越来越凉的身体一步步下了无极峰,待离开无极宗地界的第一刻便飞快地向清心宗掠去。
期间她一刻未停地将灵力源源不断地送给他。为毫无保留地送灵力,楚昭甚至舍不得御剑,靠着自己经过数次突破却仍长久压制在锻体期,平日里工于锻炼早已异于普通修士的体质和学的那点三脚猫轻功往回赶。
回到宗门后,她没有在殿内多做停留,直接抱着阎泽去了后山禁地进行救治。
如果邱慈长老没有闭关,则会发现祠堂的禁制被楚昭用蛮力破除,后山上空天雷滚滚,全禁地充裕的灵气都被聚集在楚昭和阎泽周围。
楚昭此时正一手不停地向阎泽输送灵力,另一手飞快地掐诀,泛起莹莹浅淡的蓝光,那法决乍一看是他们清心宗最强大的治愈禁术,却又和治愈术的法决有些出入。
她取走并将封存于祠堂的秘法与自己融合,但显然阎泽的状况过于严重,清心宗的独门技法已经不足以将他全须全尾地救回。
这显然不够。
于是楚昭为了一个自己跟自己立下的誓言,凭借着禁地充裕的灵气和对清心宗技法的改良想要寸寸修复阎泽残破的躯壳。
她也不知自己为了谁,还是想要证明什么。
心底有一个声音催着她救他,所以她就这么做了。
毫不犹豫地逆天而行。
楚昭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直到阎泽躯壳内散乱的灵魂重新聚拢,原本破碎的经脉缓缓连接,就连被秦肃一掌震碎的丹田都在慢慢复原。
恐怕再学识广博的仙长见到这等场面都不敢相信,毕竟,那是由楚昭创造的,一生一回,世间独有的一份,神迹。
楚昭不知道自己维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有多久。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上空的雷云散去,静谧的长夜结束,也没有听到林间响起第一声灵鸟的啼叫。
她手上莹莹的蓝光持续亮了一夜,看着那人的胸膛开始正常起伏才逐渐转弱。
丹田保住了,魂魄也聚拢了。
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跪了一夜宛若雕塑一般的人一下子垮了。楚昭微垂着头,了阎泽一夜的眼睛缓缓眨了眨,眼睫上是剔透的晨露。她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还在不住地颤抖痉挛,估计一时半会儿可能恢复不了。
灵力的透支让她如今比普通人还要虚弱,可她苍白的脸上却是轻松又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她这次实在是有些过了,差一点,连自己也搭进去了,想想还觉得后怕。
可她不后悔。
一双浅谈的桃花眼里是生动明媚的光。
看啊,这是她拼命护住的人。
她楚昭,手上不止是杀孽。
她维持原来的姿势望着丛草间躺着的人静默良久,攥了攥渐渐恢复知觉的手掌,抬手抹掉了嘴角的血迹,起身离开。
威胁还没有完全解除,她还有事情要善后。
从今往后,她不再会是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