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镜前坐着的,是个一身青衣的姑娘。
她侧着头,眼帘微垂,将自己如瀑般垂落在身后的青丝拢到身前,青葱玉指从桌上拾起一把桃木梳,细细梳着自己的头发。
一个白衣的素雅女人掀了帷帐走进来,在她身后站了片刻,走上前拿过青衣姑娘手里的木梳,挽过她的长发。
“我来。”
一梳梳到尾,那白衣女人平日里稳重刻板的神色带上了长辈慈爱的笑意。
她有些感慨:“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
青衣姑娘也笑着:“是阿嬷教养的好。”
“过了今年的生日,就好二十又一了吧。寻常姑娘到了你这年纪,孩子可都能下地打酱油了。”
那姑娘愣了愣,笑道:“阿嬷说笑了。我们修仙者寿命较寻常人长上三五百年的都有,何必同寻常人相比。”
“你可有心仪的道侣人选?”
“自然是没有的。”
“前来说媒的都快把门槛踩烂了你也不应,阿嬷还担心你已有心仪的人选了。如此便好,你也不小了,我择日给你举办个比武招亲,这做圣女,还是要找个能护你于危难之中的人,诞下健健康康的子嗣才好。”
“那便……依阿嬷说的吧。”
白衣女人给那姑娘束好了发,又嘱托了两句便离开了。
可青衣姑娘却还坐在梳妆镜前。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挽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又恢复面无表情。
“呐,你。可真不要脸啊。”
一滴泪从眼眶滚落,她轻轻对自己说道,像是一声叹息。
周烨从山路上滑落的第一瞬,阎泽虽然震惊,但没有慌张。楚昭比他先一步有了动作,直接掠过去拉住了周烨,他知道楚昭的身手,她救得了。
周烨和楚昭僵持在崖边的时候,他也没有立刻过去帮忙。他猜可能有人注意到了他们,楚昭是为了维持自己弱柳扶风的人设。
周烨和楚昭刚坠下悬崖的时候他也没有动作。他知道楚昭会轻功,抱看热闹的心态在一旁看着,好奇楚昭接下来要怎么演。
紧接着,周烨的喊声和树枝折断的声音接连响起,最终归于平静。
他又等了片刻,楚昭没有带着周烨上来。
唇角一直噙着的笑消失,他变了神色,意识到情况不对,慌忙赶到崖边飞身跳了下去。
崖底不远处,阎泽在树低一团厚厚的松针上找到了失去意识的楚昭和周烨。
两人受伤不重,尤其是周烨,除了脏一点,衣服破了点,一点事都没有。
她将他护得很好。
可她看起来却不太好。
脸被树枝划伤,嫩黄的衣裙脏兮兮的,也破了了几个口子。
得亏楚昭是昏迷着的,不然要是照她那般爱美爱干净的程度,指不定脸色要有多难看。
短短一天之内昏迷两次,他都快要真的相信她身体虚弱得了重病了。
他又转头观察被他丢在一旁躺着的周烨。
鞋底有灵力残留。
他这次跌落绝非偶然,看来楚意的担心是正确的。外门的确有问题。
可是楚昭。
楚昭为什么会跟着周烨一起落下来。
如果说是为了在周烨面前演戏,以楚昭不会吃得半点亏的性格,她大可以打晕周烨随后施救,不至于两人一起跌落昏迷。如果说被什么人暗算,以楚昭和他的能力又不至于说完全察觉不到。
总该不会是周烨故意演戏,一个十五岁上下的孩子真的能有这种心性吗,还是说另有人在背后安排……
天色眼见着暗了下来,楚昭和周烨又迟迟不醒。
阎泽思绪纷乱的像是团乱线,越理越乱,反倒将自己缠绕住,越想解越难解开。
他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明明重活一世,在追查魔道的阴谋上除了知晓几个未来的重大事件一丝一毫的优势都没有。
他的世界早已一片黑暗,他看不到光。
“呵呵,呵呵呵。”阴森诡谲的女声咯咯笑着,由远及近,魅惑又妖邪。
“你说……可不可笑啊。”
“你一方面想杀了她报仇,一方面又为没能阻止她跌落悬崖而愧疚烦躁。”
“何必非要坚持自己的道义,非要抓到她的把柄公之于众才算报仇。天就快黑了,就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把他们放在这,回去,不好吗?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没人要你做君子,更何况,你本来也不是。”
“我比谁都要了解你。你想让他们死,远超过一个正道修士想要除掉魔道余孽那样。不止魔道余孽,你还希望别的人死。嫉妒刁难折磨你的秦穆轩,纵容自己儿子最后还毁了你丹田秦肃,甚至是几次撞见你被折磨却因为害怕选择视而不见的秦穆明,还有当初流离失所时所有背弃你出卖你羞辱你的人。你想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承认吧。你远没有你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阎泽沉默不语。
这些他都知道。他已是死过一次,从地狱爬回来的人,他麻木凉薄,他情感淡漠,他要的不是所谓的正道忠义恶有恶报,他想要亲手杀了所有负了他的人,他要他们死。
“为什么不说话?”那声音越来越冷。
“为什么不回答我!你那些苦那些伤,一次又一次的濒死甚至是死亡,都是白白承受的吗!”一剑穿胸、经脉破损、丹田碎裂,骨骼断裂、灼伤、割伤、高热、寒冷、还有无尽的饥饿,他所受过的所有痛苦一个个在自己的精神回溯,痛到他神魂巨荡,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过去的那些绝望,真的就要让它过去吗?”
震怒过后,冰冷的声音又软化下来,带着甜腻勾人的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