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也不多点几盏灯,找太监宫女陪着点。”霜眉看着朱厚熜,问出来,尽管到他耳朵里只有猫叫声。
朱厚熜双手撑着桌案慢慢起身,他坐了一天都没起来活动,脚下有点发麻。霜眉见他动作不流畅,连忙上前迎着他,给他省下几步路。
“真是不让人省心,本座就迁就你这一次。”霜眉顾自说着朱厚熜听不懂的话,凑上前,将半起身的人按回原位。
朱厚熜好像看出了霜眉的用心,伸出手像以前一样抚摸它。“你知道吗,朕头回赢了首辅,赢了杨廷和。他同意给朕的父母一个帝名。”
朱厚熜说着,脸上的笑看着发苦。“可是杨廷和,他走了,他答应朕之后,就请辞了。他们都留不住,都说朕做错了。”
许是话题太痛苦,朱厚熜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无力,声音从微启的嘴唇里艰难地吐出,每一句都极为缓慢。
“朕也留不住他,朕就想认自己的父母做父母,错在哪儿呢?这么大的朝堂,尔虞我诈。他走了,又剩下朕一个人收拾着烂摊子,就剩朕一个。”说完最后一个字,朱厚熜连发苦的笑也露不出来,半个身子靠在案旁,像断了线的木偶。
霜眉没见过乾清宫外的朱厚熜,没见过金銮殿上号令天下的朱厚熜。可它不用看就知道,那个少年怎样在群臣面前用尽气力压下心头的恐惧,怎样摆出一副天子威严权御天下,怎样把自己逼到绝境。
只有在外面耗尽了全部,才会有现在四分五裂的画皮被揭下,带着他的皮肉骨血,一点一点,让痛苦的少年得到片刻喘息。
朱厚熜眼底泛着水光,灯火被他收入一片水光之中,霜眉就这样看着它,三魂散了七魄。
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之前让他历练,给他吃苦的话,本座要全部收回来。再也不要,看到他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江山也好,社稷也好,都让别人操心去,朱厚熜以后就躲在本座身后就可以了。
朱厚熜呆呆地坐着,深吸了几口气,好像要把刚刚那些灼人的,肆虐的,无法控制的情绪全部收起来。他老是这样反复无常,偶尔爆发,唯一出格的事,就是和猫诉苦。
藏在心里的不可告人的那些,无非是少年肩上扛不下又放不掉的所谓天下苍生。
八月,初秋的天蓝得深邃,暑气未散,乾清宫一改夏日的清闲,全部的宫女太监在为一件事情忙碌:秋狝。这事说起来还得赖在钦天监头上。
秋狝,皇帝秋天狩猎。天下既平,为了居安思危,君不懈怠,以往的君主避开春夏动物繁衍和冬季严寒,多取秋季到围场狩猎,这个习俗一直流传下来。不过朱厚熜刚登基不久,朝廷内政一团乱还没收拾,本来是没心情搞这些场面闲事。一般狩猎不仅是天子,大臣进军,妃子太监都得去,浩浩荡荡一堆人,劳民伤财。可钦天监非得拿他看到的破星象说事,一直怂恿朱厚熜,东扯西拉的竟然把大明国运都带上。朱厚熜像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家三下一说,就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