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时我还不知愁何滋味,整日于宗门斗鸡走狗闲晃度日,无拘无束一派潇洒。
师父将我丢给座下弟子月桑管教,他虽严厉一些,对我还算不错,即便我有什么错处,常常视若无睹。那日清晨,师兄一改往常喜眉笑眼的模样,抿着唇瘫着脸丢给我一个沉甸甸的九连环,他说何时能解开,何时再登他门。众所周知,我在这些师兄弟中最不成器,所以常做些跑腿打杂的活计,我看他八成想戏弄我,于是虽对这些圆环没什么兴致,依然微笑接过。
这个东西有些分量,我左右端详,根本无从下手,环环相扣,任我拆解半天,也只能解开其中一环,后面无疑成了死结。我是个惜命之人,万一脑瓜想不出办法就这么想坏了也不划算,便捧着蛮力摔开的圆环送到他房中,我实在太想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
当我为自己的聪明睿智所折服时,师兄的表情却有些难看,最终他沉着脸递给我一封书信。
那是一封家书,信未启封,皱皱巴巴的却仿佛被翻折过无数遍,我草草一看,于结尾处凝眸不语。最后回房取了佩剑天纵,牵了门中速度最快的的卢马,师兄追出来时我只看见小小的一团黑影,来不及向师父告别,我策马飞奔扬尘。
母亲在信中与我断了关系,也命我藏好自己,她说……我的父亲死了。我不能相信,去年生辰他还来看过我,那时他万般欣慰,说我终于乖巧懂事,也命我听从师父教诲,他还说来年再来看我,我却是骗他,师兄们都知道,我根本一点也不乖巧,不胡闹捣乱已十分难得。
路过练武场时,小师侄们笑着向我招呼,我瞧着那笑提不起半点兴致回应,猛抽鞭子,的卢马蹄溅起漫天飞沙,我无视守门弟子的阻拦,头一回闯了山门,身后斥责不绝。
山中四季长春,鲜少人烟,石阶青苔湿滑,经年不散的山岚蔽林隐道,雾气随风飘摇。我看不清下山的小道,于是心急如焚狂抽马鞭欲自辟路径。我到底不肯相信,一个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呢,这恐怕是玩笑。
前路畅通无阻,我纵马闯出创神山,如絮雪花风中飘摇,原来不觉间已是冬临。
神霄宗一片翠竹林四季常青,满山枯叶难寻,从无霜雪,偶有雨露,春秋不辨,不知年岁。我自八岁来时从未出过山门,满腔焦灼温热血脉,薄薄春衫竟不觉寒冷。
鞭碎北风,马在半道重重跌过两回,陷在雪地里再也没有起身,我滚落在及膝高的雪里,很是狼狈。
师兄教的御剑之术我学得不好,我几乎将所有的心思用在玩闹上,更谈不上像他那样随心所欲飞行,只能歪歪扭扭在半空蛇行。天纵早与我心意相通,居然意外的没有跌落。肩头脑袋的落雪滑进了衣襟,我不敢分神去抖落,躲避着层层叠叠的树木枝杈,格外专注。
四年未曾归家,曾经向往的宅院也慢慢不再清晰,门口青石没了踪影,只余石狮子依旧张牙舞爪,我短暂驻足。
慢慢抬头,见苏府牌匾上覆着白绫,白色灯笼高挂,门庭清冷,我稳当落在堂前,满堂缟素。握着兵器的侍卫面无表情护在两旁,灵堂上立着几个神色不明的男人。
我小跑过去,沉重的棺椁停于堂上,一下一下叩击着我的心门,母亲素白的背影纤弱无依,我的鼻头一阵阵发酸。
“娘……”我唯剩哽咽再也发不出其他声音,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我击溃,我不愿相信的事实摆在眼前,再也容不得半点自欺欺人。不该是这样的,父亲与我嬉闹的模样好像就在昨日一般。
堂前那跪得笔直,面色苍白的女子身子颤了颤,回头时面容枯槁,眸中却沉静如水。她眼中满是无畏,但在看见我那一刻彻底破碎。
她呵斥我道:“我说过你与苏家再无干系,还回来做什么!”
“来的正好。”着黑袍的男子低头望着我,英挺的眉目十分陌生不善,他说,“小姑娘,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听着。”我微微仰头望着那双眼睛,黑瞳带着冷冽笑意,我难以忘却。
小黄门在我眼前宣读了圣旨,罗列我父亲所谓狼子野心谋权的证据和恶行昭昭的罪名。我执拗的不肯跪下,被两个小太监扣住双手一脚踢伏,鞋底重重碾着我的脑袋,我咬牙几番挣扎,攥着拳头听他继续宣读,苏家满门,从此贬为奴隶,发配漠北,永世不得踏入京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