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马行街正是车水马龙,热闹欢忱的时候。
家家店铺开门迎客,彩楼欢门,灯火辉煌。
傅九衢的脚步停在了辛夷药坊的门外,背后几个侍从也跟着停了下来。
“爷?”孙怀望着主子,一脸不解。
傅九衢抬头,目光淡淡落在横匾上,“曹翊送的?”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孙怀嘿嘿笑着,“郡王英明。不过,曹大人和吕家定亲了,和张小娘子也少有来往,横匾戳印是医官使,想必也没人会说三道四……”
“贼心不死。”傅九衢哼一声,也不知说的是曹翊还是张小娘子,也不待别人回答,他便撩袍迈入门槛。
安娘子迎上来,愣了愣,连忙福身,“郡王。”
周道子正在给病患切脉,扫一眼又收回了视线,就像没有看到那般。
很好,傅九衢喜欢这样的无视。
“小张氏呢?”
安娘子低着头,不敢正视他。
“在后院。”
傅九衢淡淡嗯声,“不必通传。”
说罢,人已大步入内。安娘子张了张嘴巴,目送他撩开内堂的帘子进去,这才懊恼地发现自己答应得太快了,毕竟她是受雇于辛夷的人。
广陵郡王积威太重,让她忘了反抗。
程苍和段隋一左一右,往内堂门口一站,孙怀跟了进去。
后院有清远幽淡的香味,傅九衢眉头微皱,放缓了脚步。
后院点了两盏油灯,火光氤氲黯淡,檐下有个小桌几,上面放了个香炉,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良人正埋头捣松香灰,辛夷拿了个凳子,坐在墙根边上,脸对着墙,正透过青砖细小的缝隙望隔壁院子,聚精会神,专注得浑然未觉傅九衢进来。
良人倒是看见了,刚想站起来请安,就被傅九衢抬手阻止。
“奇怪。”辛夷一只眼闭着,一只眼贴着缝隙在看,“我都用上白笃耨了,可算下血本了吧?按说该有反应的呀。”
“狐妖狐妖,你快出来吧。出来吧你嘞。”
辛夷喃喃自语着,身子突地瑟缩一下,“良人,帮我把屋里的斗篷拿来,河风大,冷起来了。”
片刻,没有听到良人的声音,辛夷也浑不在意,直到一件温暖的氅子落在肩膀上,她才觉得不对,低头看了看氅子的颜色,吓得猛地起身。
孙怀站在她背后,满脸腻笑。
“张娘子,是我。”
辛夷没应声,看着孙怀的背后,屋檐下长身玉立的广陵郡王。皎如玉树,风姿俊秀,黑眸与清凉的夜色混在一起,融成一种独特而奇妙的颜色,淡若水,又深似渊。
辛夷莫名尴尬,“郡王怎么来了?”
傅九衢:“你在做什么?捉妖?还是招魂?原来你竟有这样的本事?”
辛夷:……
两个人已经许久未见了,这广陵郡王仍是本性不改,上门就像个讨债的,不怼她就不舒服。
“我在玩游戏。”辛夷很难说清在做什么,面对不方便回答的质问,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反问回去。
“不知广陵郡王深夜驾到,有何贵干?”
月未上中天,马行街夜市人来人往,哪里就是深夜了?
傅九衢目光落在辛夷的身上,“我来看看孩子。”
辛夷扫了傅九衢一眼,慢慢走过去,“郡王先在内堂小坐,我去叫他们出来拜见……”
傅九衢跟着她的身体转动,“这么早便睡下了?”
“没有。”辛夷将身上的氅子脱下来,恭恭敬敬地递给孙怀,又慢慢侧目看向傅九衢,笑道:“一念读书很是上进,学习刻苦,正押着二念和三念在里头温书。”
傅九衢点点头。
“不要太辛苦。”
辛夷低眉敛目,嘴角上扬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仿佛有梨涡跳跃其上,“不会的,郡王放心,我都有安排好他们的作息时辰。”
傅九衢嗯一声,“那便不要去打扰,让他们先温书。”
说罢他犹自在内堂坐下,躺在宽椅上。
“我在这里等会儿也无妨。”
辛夷又看他一眼,总觉得这厮今日来得奇怪。还有那个孙怀,从进屋开始,那双眼睛就不停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
“郡王稍坐,我去泡茶。”
辛夷不动声色地给石炭炉里备的火炭吹燃,又添了新炭,这才转头去茶柜边上,拉开抽屉给傅九衢准备泡茶的原料。
傅九衢看着她忙碌的纤瘦背影,再看那抽屉里种类繁多,奇奇怪怪的药品,眉头扬了扬没有说话。
这妇人总是喜欢捣鼓出新奇的东西,日复一日,乐此不疲。再是艰难的生活,在她手上总能归整得井井有条。
也是能折腾。
傅九衢鼻翼里淡淡哼声,那折腾二字却像一阵风吹过脑海,不由就想到今儿晨时做的那个梦。
小娘子胆战心惊地攀着他,恐惧般大声喊叫……一片混乱不堪的画面,伴随着毁天灭地的极致,他恨不能和她死在一起。
她咬他。
狠狠地,用力地,肩膀咬得血肉模糊…
痛醒过来,被子冰凉,发现整个人摔在地上。
他不记得近段时日梦见过她多少次,每一次梦中的场境都不一样,有时是好梦,有时是噩梦,但结果都大同小异,极致的混沌沉浮,快活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