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卿双眼猩红,额头着地,重重地磕下去。
再抬起眼来,又眼神切切地看着傅九衢。
“有一次我在石唐的别院里,听到他们提起前医官使陈储圣……罪民怀疑,陈太医一家的惨死,与张卢有关。请广陵郡王彻查。”
杜仲卿说着,又以头着地,重重磕下。
再抬起来的时候,额头已有血迹。
“罪民还曾听石唐提及广陵郡王的猫,还有为广陵郡王侍猫的奴婢,一个叫罗檀的女子……只是罪民尚不知他们之间到底有何牵扯……”
哗!
法场再次惊声四起。
傅九衢唇角扬起一抹笑来。
“是吗?那就巧了。”
杜仲卿道:“罪民句句属实,请郡王明察。”
张尧卓瞪大双眼,“岂有此理,大胆人犯,诬蔑朝廷命官,来人,把他拉下去……”
“张大人。”傅九衢打断他,“清者自清,听听又何妨?”
“郡王!”杜仲卿仰着头,死死盯着傅九衢,“罪民先前不说,是以为这个世道官官相护,无处申冤……况且,罪民所犯之事也罪无可赦,这才三缄其口。还有……”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胡曼的身上,“从头到尾,胡曼只是经不住罪民的纠缠,教过我真腊圣女的香体之法,但她对此案一无所知,她更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人,包括我……我伤她,辱她,害她至深,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我,但她没有这么做……罪民恳请广陵郡王为她做主,还她清白!”
一个头,两个头。
杜仲卿双手被缚在身后,浑然不顾地将头往地上撞。
好似为了证明自己话里的真实性,撞得血迹斑斑,仍不肯停。
胡曼软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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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风拂来,太阳暖烘烘地升到头顶。
辛夷离开刑场的时候,只觉得脊背发冷,脚步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动。
拥挤的人群往四面八方散去,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议论。
大家都在讨论案子,辛夷听着,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脑子里却想着要去买什么菜带回去,等晚上傅九衢来了,要如何跟他说起手术的事情……
尽管从华佗时便有了外科手术,但一直到唐宋也没能得到很好的发展,时人对开膛剖腹这种治病的方式定然会十分忌惮……
广陵郡王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想要谋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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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宁殿外。
傅九衢低头站在赵祯的面前,听他训骂。
“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把朕蒙在鼓里?”
傅九衢道:“微臣这不是原原本本都禀报官家了吗?”
“晚了。”赵官家说着说着,便气不打一处来,“朕当真听信了你的鬼话,以为你要顾及同僚,一心修补关系,主动让贤,请三司会审,让张尧卓监斩,还以杜仲卿罪行累累,诽谤朝廷为由,请求将他凌迟处死……你啊你!原来这一切就是你设的圈套!”
傅九衢薄唇微抿,“微臣以为,官家用圈套二字,不合时宜。计者,谋略也。石唐垂涎美色杀人,何旭敛财而制假,堂堂清流名门吕公柏竟然沉迷女色,勾结党羽?我若就这么禀报,想必官家也觉得牵强吧?”
“哼!”赵祯冷眼看他,“你既然有所怀疑,为何不一力追查,非要把事情闹到法场上去,让汴京百姓围观,让天下臣民知晓,让朕受万民耻笑!”
“官家言重了。此案办得好,天下臣民只会赞颂官家仁厚英明,大义灭亲,哪里会耻笑呢……”
“哈?”赵祯眉头蹙到一起,胡子都气得发抖,指着傅九衢的鼻子便骂,“你把朕的路都安排好了?大义灭亲便是朕唯一的退路了,是也不是?狗东西,你是在逼朕就范!”
傅九衢拱手行礼,态度端正,一副知错但很无奈的模样。
“官家恕罪,微臣当时发现此案疑点重重,愤然不平,但苦于证据不足,杜仲卿又以为石唐是他的恩人,半句真话都不肯吐露,微臣不得不出此下策……”
顿了顿,他方才抬头。
“微臣知晓官家近日国事繁忙,不敢多加打扰,也断断不敢替官家做主。此案如何了结,由官家决断,微臣莫敢不从。只是……”
傅九衢轻声叹道:“微臣离开前尚有一言。树大了招风,宠过了无畏。官家是个明白人,今日他们敢杀人放火来谋求私利,敢锯断官家内苑的猪栏来羞辱皇后的亲蚕礼,明日兴许就敢爬到官家的头上……”
说罢,他眼皮微垂,轻轻一揖。
“究竟如何处置,官家慢慢思量,微臣告辞。”
“滚!”赵祯瞪着双眼骂人。
傅九衢却是一笑,恭恭顺顺地行礼退出来。
他知道,这一次是兵行险着,把事情摆到光天化日之下,让万民听闻,便是怕他的皇帝舅舅再一次护短,因为顾及张贵妃而轻拿轻放。
至于会不会惹恼皇帝?
他顾不上了。
而且,官家此刻最气的人,不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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