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看到渭南县送来的“请功”公文,华州刺史马伦气得一拍面前的桌案,将手中的公文狠狠地掼到地上,吓得旁边的侍女立刻就跪下了。
什么义助,明明是扣押,这小人安敢如此狗奸贼!!!马伦看着侍女瑟瑟发抖的样子,只觉得越看越有气。
“速去!”
“诺!”侍女们如蒙大赦,怯懦着倒退而出。
等到侍女出去,马伦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手指用力,已经将手里的笔杆都差点折断了。
马伦平日里话极少,身材高而瘦,这让他在以雄壮肥胖为美的唐朝很不占优势,朝廷遴选官员擢升的时候,容貌也是其中一个重要本分,因为他怎么也吃不胖的他,总会被认为身体不好难当大任,特别是到了他这个岁数,眼看升迁无望,同窗一个个去了长安,只有他,最高也可能就在一州刺史的位置上,郁郁的告老还乡了。
但是他也不想想,他朝中没有人脉,出身又贫寒,总有些书生迂气,这些才是他没有得到升迁的原因。
但是他能从农家鲤鱼跳龙门,放在家乡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心底总有些傲气,觉得自己还是人中龙凤,所以他就把自己的一切不幸归结自己吃不胖的原因上。
所以,他的手下全是瘦子,包括侍女都是瘦骨伶仃的,身处一群“竹竿”当中,总算让他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由于身材的原因,所以他平日里格外注意自己的“威严”,平日里话不多,不苟言笑,想要通过其他方面把他身材上欠缺的“威压”补回来。
天长日久之下,作为一地长官的他,自然威严日重,平日的命令不容他人置喙。
所以,当他看到渭南县送来的“请功”的上奏,当时气得脸都黑了。
这个“幸进儿”“男宠”,竟然如此大胆!!!马伦看着请功疏上对于华州府兵“义助”大加赞赏,眼前似乎看到了那个“男宠”得意洋洋地面孔,只觉得妖妇弄权,使奸佞窃据高位,对方竟然大胆扣下了华州的府兵,简直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虽然欧阳司马无令而动,显然有些不合规程,但是面对着既不听调也不听宣的渭南县令,显然外部矛盾比“内部”矛盾更加让人火大。
虽然他平日里也管不了那位欧阳奉行,对面是简直就是“那些人”的家将........
至于那些人是谁,自己就是盘踞在华州的世家。
马伦虽然痛恨那些“世家”,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在华州,实际上还是仰他们鼻息。
作为一个老官僚,马伦已经不像是刚刚当官的时候那样,满腔热血与圣人教诲,想着惩豪强,扫妖氛,为民请命,万民爱戴。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他已经学会了在有限度的范围内调和阴阳,与地面上的各方势力沆瀣一气,所以他的刺史才坐得如此之稳。
所以,看到有一个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幸进儿,他除了被冒犯的愤怒,还有深深的嫉妒。
那位渭南县令不由得让他想起了当年的一个同窗,读书不上进而且流连烟花,当时自己是不屑与之为伍的,而且对于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也是轻蔑笑之。
当时,他永远望不了他那一笑。
当年就在他金榜题名的消息传回家乡,他得意洋洋地骑马游街,接受乡亲父老的恭贺的时候,作为同进士出身,那位同窗也在其中。
等到县尊和县里的博士宴请他们结束后,两人拱手作别,各自恭贺对方前程似锦。
看着那位据说花了不少钱和关系,“幸进”的同窗,他笑得得意而轻蔑。
对方看着他,笑得更加得意而轻蔑...........
“以后同朝为官,还望多多走动........”对方带着高高在上的语气,显得十分敷衍。
“好说,好说。”当时已经有几分醉意的他笑着拱手,终于把多年来的轻蔑显示出来。
然后,他们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面。
等到再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是六品上,调动到下邽县当县尊的时候,上任的途中,两人有过短暂的会面。
结果,再见面已经比当年还路人。
他的那位同窗,已经穿上了绯袍,腰系银鱼袋,作为礼部的郎中,正奉命迎接还朝的圣人!
看到他的那一刻,马伦只觉得深深的无力、屈辱和愤恨。
自己无论学识,政绩,都远胜于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草包,但是凭什么!!他能够跻身京官,高高在上的俯视自己,露出轻蔑的笑容。
看着对方的队伍,他不得不暂避一旁,对着他的背影恭敬行礼!
他讨厌他的那一笑。
从此,马伦变了,以前干劲十足的他变得油滑世故,脾气越发的坏,往日胸中那一篇治世的大文章,还有雄心壮志,都随着那人达达的马蹄声被踩得粉碎!
他终于明白了,这天下间,世家两个字的重量。
看着地上看着更像知会一声的“请功”书,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的马伦长叹一声,将桌案上的呵斥书撕得粉碎!
既然汝要请功,吾就助汝一次!马伦脸上阴晴不定,随即冷冷开口:“刘文书何在”
“刘文书”他的仆人面色有些古怪,匆匆地下去了。
“见过刺史.........”不多时,一位青衣小官站在堂下,恭恭敬敬地行礼。
“将此封请功文书写一份,火速送往长安!”看着已经有些污迹请功文书,马伦面色威严。
“诺!”刘文书低低应了一声,拿了文书匆匆下去。
退出房门的时候,年轻的文书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就跟当年刺史的那位同窗一样!
“便让汝等狗咬狗罢........”看着对方高壮的背影,马伦笑得轻蔑。
这位刘文书就是世家的“镀金”子弟,他从来都知道,而且他更知道,再过几个时辰,这份文书就会出现在华州刘家的案头上!
所以他从来不怎么待见他,几乎没有什么公文往来让他处理,一来是不想让他有机会升官,二来也是不想泄密。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够取得对于世家上的心里优越感,他也是不介意的。
扣了世家的爪牙,就让你们互相斗去罢,狗奸贼!!幸进儿!!马伦看着渭南的方向,只觉得心里的旺盛的肝火被冬日的冷风一吹,竟然消失了不少。
马伦不知道的是,他祸水东引和拱火的行为,让华州的刘家和最大的华家,当即点齐了不少礼物,浩浩荡荡地送往了渭南县和长安。
而那封他倾注了希望的“请功文书”,自此消失在刘家的火盆里,再也没有机会送往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