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海量的焦遂,此刻喝着如同铁褐色一样的酒液,不仅想起了三年前的某个下午。
那是一个炽烈的六月夏日,跟今天阴雨蒙蒙不太一样,天上的太阳,散发着他酷毒的热力,蝉在树上声嘶力竭的鸣叫,空气中的水气都肉眼可见的扭曲了,目力所及之处,甚至有些模糊。
当时他才掌握大权,本以为乃是一项苦差事的他,意外的发觉这种“外门”庶务,竟然是个意外的肥缺。
不是钱财上的那种“肥”,而是那种,可以主宰他人生死命运的,令人沉醉的名为权力的炽烈之物。
哪怕他仅仅能主宰的则是那些世家不屑的“贱民”,但是这杯污浊的村酒也足够醉人。
就在长安城外的一家农庄里,对方是被他设计的一家殷实农户,在当地便是财主一流,他还有个儿子在京中国子监读书。
但是面对焦遂和他背后的焦家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而且他出手的理由也很可笑,似乎是他儿子的名字他不喜欢还是因为自己喝醉后随意一指
反正不重要,他已经忘了,他只想通过这种手段证明自己的“能力”,让某些人看看长安自此多了一号人物。
至于对方是不是无辜的,他已经不在意了,他只想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和想要体会主宰别人命运的感觉而已。
至于理由什么的,他已经忘了,只记得那天的在耳边萦绕的蝉声,声嘶力竭且充满某些意义不明的悸动。
当那位老人看着自己的家人的血被放干,混成一坛坛血酒之后,对方先是痛骂恐惧最后是哀求甚至状若疯魔的样子,甚至没有引起他的一丝波动。
仿佛他是天生就是饮血的妖魔一般。
从此,滴酒不沾的他变成了海量焦郎君,他在民间请别人喝带血的酒,然后在世家高门之间,谄媚的饮下一杯杯清澈见底但是每一滴都带着血的香醇美酒。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也有饮下“血酒”的这一天,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他的面前不是世家那混合着毒药的不见血的美酒,而是来自民间浑浊腥臭的血酒。
想到对方的身份,他觉得这是一种绝大的侮辱........
想让我如同贱民一样死去么还是另一种收买前的恐吓所谓的贵人心术仔细辨认并计算了那座人头山的头颅,焦遂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这些人死了都不打紧,因为他最寄于希望和最重要的那个孩子不在其列,说明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他甚至感觉到有种病态的自豪和错愕........
能让山海的这位不顾身段亲自出手,而且还拜托了老对头“簪缨”,自己也算是焦家上下第一人了。
很显然,作为长安的一位“布衣王侯”,他甚至比李南还早知道宗楚客的身份。当今天他看到那位崔隐站在自己门口的时候——
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完了。
有趣的是,在地府幽鬼未入长安,甚至还没有在洛阳出名,一举成为天下侧目的、黑暗世界新星的时候,在长安城内,也有一位“判官”。
崔判官,所有在烂泥潭和民间讨生活的人,都会低声且带着敬畏地叫着这个名字。
他服务于某位看不见的“帝王”,所有哪怕手眼通天如焦遂者,也只是布衣侯的原因,哪怕长安的那帮豪奴甚至官员,在他的面前都要保持一定的敬意。
当随着地府入长安,崔判这个名字已经少有人提起了,当时只有游走于灰色世界的“老人”们才知道:这位崔判官之所以让出一头地,不是因为他害怕,只是因为他不想。
毕竟崔隐和他那辆标志性的黑色马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长安一些人的梦魇,哪怕一些豪门。
而焦遂真的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天来临是因为这辆马车,还有莫名其妙地得罪了某个“大人物”。
看着对面站着那个人,他露出了不屑的态度。
又是一个让人生厌的“豪门子弟”,被天下畏惧只是因为他的出身和背后的人而已,若是跟自己平等而处,此子在长安的街头,怕是活不过三月。
就跟那位他无比惧怕也无比不屑的空月公子一样!这位小先生带着让人作呕的俯视态度看着他们这等“奴仆”........
如果他能从小得到名师教诲,背后势力一路扶持,顺理成章得到贵人青睐,这天下衮衮诸公,长安花街柳巷,未必不传唱自己的名号!
于是他带着一股愤愤不平的态度,大口大口吞食着带着铁锈味的烈酒,仿佛痛饮某些人的鲜血一般。
有点意思啊.......看着某颗人头,李南觉得自己拜托兔兔写信给宗楚客简直对极了。
谁曾想到,焦遂竟然有两个人,一个是混迹民间的焦郎君,还有一位是混迹豪门的焦大!!
梁槠交上来的则是民间焦大郎君的人头,而作为豪门的宗楚客,他们只认识另一位焦大,所以也一起送了来。
看着装在匣子里的人头,李南看着面前那一堆人头山,心里简直毫无波动。
如果按照唐人视角看来,这位可算是设计了整个洛阳和长安,导致了洛阳和长安血夜的毒士,当然对于这一点血不感冒。
但是设计是一回事,亲眼看到是一回事,每次见到人血和尸体,他都会呕吐。
今天促使李南做出这等行为的,并不是穿越客真的变冷血了,而是因为他们该死!
那座人头山的每一颗头颅,手里沾满的鲜血和其中的罪恶,后世都该枪毙五分钟的。
不得不说,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这焦遂的“儿子女儿”们,全是心狠手辣扭曲之辈。
有打死婢女的,有故意虐杀乞丐为乐的,还有一切罪恶,李南都觉得没眼看。
虽然他下令是杀了所有手中有人命之辈,但是没想到,一个都没有跑脱,包括最小的那位,年仅十岁,还是个女子,就让家仆活活打死两位婢女了。
“焦散,十八,其母乃万年县刘氏,十四那年,应不允,将城南一女侮辱后砍下四肢喂狗,当年九月,虐杀一乞儿三位.........”
李南将扇子插到腰间,拿出了厚厚一叠纸张,慢条斯理地念了起来。
念到一半,酒已喝完,李南于是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焦遂。
“好个焦大郎君,果然良家子,积善之家!”李南咬牙切齿地笑着说到,只觉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纸张重逾千斤!!
结果穿越客迎来的,则是对方不屑的眼神。
仿佛再说此等事汝等还不清楚么汝等所做之事所害之人比这还要多,凭什么来审判我。
“技止此耳”焦遂抹了抹嘴角遗留的血酒,脸上充满不屑和嘲笑。
就因为我的孩儿们玩死了几个“贱民”凭什么这长安高门,怕是只有门口的上马石是干净的!你忘了长安和洛阳因为你死了多少人
“还不够么”李南将那一叠纸放到人头山上,看着他们慢慢地被人头上的鲜血浸润,眼中慢慢有了怒意。
“小先生若是请焦大饮酒,区区吾家眷人头,略略可以佐酒也........”焦遂轻轻笑道。
此时,他又变成了那个义薄云天,在长安无所不能的焦大!
“家人顽劣,倒教先生见笑,不知小先生今日请焦大赴宴,所是为何”看着对方有些颤抖的样子,焦遂很有信心自己今天能掌控局势。
哪怕汝享得大名如何,哪怕汝心智惊人如何,高高在上的汝等,从未没见过真正的世间,不知世上真正的“恶”,以为杀了吾家小,拿住自己的所谓把柄,控制自己的“继承人”,就可以胁迫自己
但是你们哪里知道,像吾等混迹烂泥潭之人,最不惜的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