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内厅。 由于柳梦璃在看坊报的时候，为了保密新纸作坊的信息，下令一向不许有仆人在旁边。 所以，从清晨到午时的这段时间，柳家内厅大多都是秀儿一个人在候着。 其余的仆人们，尽皆不得靠近内厅半步。 正因此，柳梦璃拍案而起的声音，才没有传到柳家的下人们耳中。 “我牵他手都不舍得用力，楚国公凭什么要打他？” 柳梦璃的表情明显泛着忿忿与心疼之色。 就连原本一直尊敬称呼的‘顾伯母’，也在听到顾长歌差点儿被家法处置的传闻后，瞬间就变成了‘楚国公’。 秀儿站在一旁，望着被激发‘护犊子’属性的小姐，只觉恋爱中的女人果然都是不讲理的。 “小姐息怒，顾公子还不是咱们柳府的少君呢...” “迟早都是！” 柳梦璃霍然起身，当即就准备朝外走。 秀儿见状吓了一跳，赶忙拦在柳梦璃的面前。 她当然知道自家小姐这是气坏了，要去楚国公府为心上人出头。 可这是人家的家事儿，没办法插手啊！ “小姐，楚国公是顾公子的娘亲，子不违母命...” “谁碰他也不行，让开！” “小姐，小姐...顾公子并未受到家法，下人们都给拦住了！” “那万一以后没能拦住呢？” 柳梦璃的语气明显恼火至极，隐隐还能听出一抹暴戾的气息，听得秀儿又惊又怕。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家小姐情绪有如此大的波动。 可下一秒，秀儿又忍不住无奈起来。 小姐这也太宠顾公子了吧？ 这要是把他娶回来当少君，到底是夫随妻纲，还是夫管严纲啊... 不过，没有经历过坠入爱河的秀儿，自然无法理解柳梦璃内心的强烈情感。 自从在新纸作坊的管事房间中得到了心上人的第一次后，柳梦璃就发现自己是越发的在乎顾长歌了。 每次想到爱郎在自己身下娇吟承受时的美妙画面。 柳梦璃的心底就总会涌上一股粘稠、浓郁的感情。 像是顺着骨髓往上爬，汹涌了她的身躯，覆盖了整颗芳心，又侵蚀了明净的道心。 让柳梦璃无时无刻都在‘宠夫’与‘关小黑屋’的选择中徘徊。 而顾长歌受到伤害，则是她最大的逆鳞！ 即便是他的生母，柳梦璃也完全接受不了！ 她早已把顾长歌视为自己的禁脔。 但凡别人触碰一下，都会让柳梦璃生出强烈的敌意。 甚至是... 杀意！ 而身为她贴身侍女的秀儿，当然是不可能会知道此事的。 所以，秀儿发现她想拦都拦不住。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小姐推开自己，大步朝着内厅外走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柳家大小姐大闹楚国公府的事情，几乎会是‘广陵县主险些遭家法处置’的又一大爆炸性传闻。 然而，就在柳梦璃刚准备给自家小男人出头的时候。 从正堂那边的小道跑过来的侍女，却带来了一个让柳梦璃暴戾的心情一下变得愕然无措的消息。 “小姐，顾公子那边来人说：一切为计，莫要动怒，万事俱备，只欠上钩！” 听到此话，柳梦璃登时就愣在了原地。 刚刚还准备施展术法大闹一场的她，现在却有些弄不懂爱郎的真实目的了。 一切为计？ 也就是说，这都是他故意为之的？ 而且，顾郎还料到自己会为了他打抱不平，故意派了个人过来提醒。 想到这儿，柳梦璃的怒火顿时呈指数性下降。 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疑惑与不解。 顾郎，你在搞什么嘛... 秀儿也趁此机会赶紧跑过来，紧张兮兮的道： “小姐...” 柳梦璃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回去，继续看坊报。” “是，小姐！” ... 皇城，鸾凤宫。 坊间中流传着的‘广陵县主险些遭母家法处置’的传闻，是在下午传到宫里的。 顾紫真是凤阁首辅，又是此次对抗世家门阀的首帅。 关于楚国公府的消息，无论大小，自然都是重中之重。 于是，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突兀的响起在坤轩殿的外面，听得正在处理政事的秦清寒黛眉微皱。 她放下手中的毛笔，心中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在这种特殊的时候，这样匆忙的声音代表着朝堂内外必然又发生了大事。 不过，秦清寒倒也都快适应了。 借新纸问世之由掀起的党争，牵扯到了许多方面。 表面上似乎是凭借竹简、木简来获利的官商世家们企图维持市场的垄断，不许新纸大量售卖。 可实际上，新纸的亲民属性，才是真正的触碰到了世家门阀们的根本利益。 这是在挖她们的根！ 用专业术语来讲，百姓们能够读书，就是扩大了知识的传播，提高了生产资料的流动性。 在一定程度上，还剥夺了世家门阀掌握的资源再分配的能力。 她们当然会闹得凶，恨不得新纸就此消失！ 毕竟开国以来的知识，几乎都在世家门阀们的手中。 绝大多数的大秦子民，没办法读书明理，自然无法响应早已出现的科举制。 朝堂之上的官位资源，也大多都是被世家门阀们所垄断。 她们有书籍、有钱财、有权柄、有人脉。 世家门阀们的后代，当然要比普通民众要有学识与眼界。 在这种强制性垄断的时代下，大秦官员只能从她们的后代中挑选。 即便百姓们有志向读书报国，也根本没办法抵抗世家门阀的打压。 如此一来，便是恶性循环。 但新纸的出现，成为了打破这一僵局的金钥匙。 成本低、价格便宜、可以大量生产的新纸，代表着寒门士女们崛起的希望。 如果能让百姓们都读上书，不再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大秦子民们就会明白，原来上层的那些自私自利的世家门阀，才是阻拦她们前进的障碍。 那么，寒门士女的势力，将会在短时间内迅速膨胀起来。 直到垄断知识、掌控朝堂、打压百姓的世家门阀们，被读书明理的劳苦大众们剿灭为止。 这样的结果，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秦清寒与顾紫真等人出的就是阳谋，逼迫世家门阀们率先翻脸。 所以，代表新时代与代表旧时代的阶级争斗，就此展开。 每次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同样也意味着一件大事的发生。 例如某个五品以上的官员又落马了，帝国哪个州郡又镇压了世家门阀煽动的小规模民乱了。 总之，秦清寒身为修行者有时都觉得对此劳神费心。 “陛下，臣有要事急奏！” 一名宫中女官急匆匆的在坤轩殿外站定，急声喊道。 她满头大汗的站在那儿，显然是从宫外一路跑过来的。 没有等待多久，很快殿内就走出来一位宫女。 “王中官，陛下叫你进殿禀报。” 王中官点了点头，赶忙快步走进殿内行礼。 一身红黄色凤袍的秦清寒坐在凤椅上，淡淡的望着站在殿中行礼的王中官。 不管在谁的面前，身为大秦女帝的她一向都是如此淡漠寡欲。 就算是出了天大的事儿，也不会影响她的心境。 当然。 如同流星般闯入她心田的顾长歌除外。 毕竟她还是没能重塑心神。 因为保皇派与世家门阀的矛盾激化，让秦清寒不得不将此事暂时放下。 但与顾长歌无关的事情，还是不可能会让她的情绪发生变化的。 她如同一尊精致的雕塑，美得冷艳而威严。 让人不敢亵渎，更不敢去直视女帝的威仪。 “何事？” 其实秦清寒不问也能猜得到，定然是坊间又出什么不好的传闻了。 王中官是被她派去专门掌管民间各坊舆论方面的宫中女官。 一旦京城情势有变，秦清寒立刻就会让她在各坊间传播世家门阀们的罪证，壮大保皇派的民声。 所谓舆论之势，便是先发制人。 今日王中官此番急匆匆的过来请见，定是民间有了不利于保皇派的传闻，也需郑重对待。 于是秦清寒如同往常一样，让殿内的宫人们暂且退出殿外，才让她靠近过来禀报情况。 然后... 王中官就发现陛下有些不对劲了！ 先是惊愕，再是冷声确认，最后平静的可怕，挥手让她出去。 此时的王中官就算是再愚钝也能看出陛下情绪发生了一些变化，赶忙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可还未等她走出殿外多远，殿内突然响起一阵砸碎东西的声音。 “噼噼啪啪——” 陛下忽然的发怒，吓得王中官赶忙与外面同样被吓着了的宫女们一起胆战心惊的等在外面，不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异响。 良久，殿内才传来秦清寒平静的声音。 “进来收拾。” 宫人们战战兢兢的走进去，只见地面上全都是茶杯、瓷器笔筒的碎片。 原本在御桌上的奏折与卷书，此刻也散落在了地上。 秦清寒就站在大殿窗边，背对着她们，看不见是什么表情。 宫人们赶忙拿来清扫工具快速的收拾着，期间还专门控制着打扫的声音，以防止被凤颜大怒的女帝陛下殃及池鱼。 没过多久，坤轩殿内又恢复了原本的干净整洁。 茶杯换上新的，晶瓷笔筒也重新放好，奏折、卷书整整齐齐在御桌上摆着。 打眼望去，一切如常。 只是殿内的气氛，却显得比之前要压抑得多。 大殿的宫女们不敢出声，全部小心翼翼的站在那儿，心里担心着陛下发怒的理由是否和她们有关系。 直到不久后，殿外又来了一名宫中女官，似是要禀报要事。 秦清寒无声的挥了挥手，殿内的宫人们这才松了口气，赶忙去殿外候着。 她们也不知那名宫中女官和陛下说了什么。 但当宫中女官禀报完毕出殿，她们再进殿侍奉陛下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坤轩殿蔓延着的沉闷气氛，竟是忽然都消散不见了。 原本周身都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秦清寒，此时也静静的坐在凤椅上，嘴角还挂着一丝绝美的笑意。 宫人们面面相觑，传递着她们的震惊之情。 陛下竟然... 笑了？ ... 楚国公府，公子院落。 在昨晚演完苦肉戏后，除了在府门处撩拨了一下刘青蛾之外，顾长歌就一直在房间里待着。 毕竟一个好演员的第一准则，就是演戏要演全套。 他差点儿被家法处置，总要让自己人都相信自己是真的伤心才行。 于是，顾长歌今日便在房间中与早已知晓内情的阿福闲聊着解闷。 但待得阿福出去给他倒水的时候...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顾长歌没来由的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幽香。 他抬眼望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顾长歌似有所感的笑了笑，语气难得的温柔。 “别担心，笨妖精。”